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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利·哈拉的手记(续篇) · 一第(2/2)页
绕住我时,我服用了足以杀害六条人命的充分剂量,但并没有死。我确实沉睡过去,好几个小时陷入完全昏迷的状态,不过不久我就失望极了,由于胃的剧烈痉挛让我半清醒过来,在没有充分恢复意识中,将毒药全都吐出来,接着又沉睡过去。第二天中午时分,脑筋清楚地醒过来。我沮丧万分,头痛得就像有火在烧似的,一片空白,几乎没有任何记忆。之后的一段时间,除了失眠和恼人的胃痛持续不断之外,毒药没有留下任何作用。

    因此这种药不予考虑。不过我为自己的决心赋予如下的形式。亦即下次如果我又变成非拿出那个鸦片来不可时,我就要勇敢地一口吞下伟大的救赎,也就是死,而不是那种短暂的麻醉。而且我要选择不会失败,可以确实信赖的死,不是射进手枪的子弹,就是使用剃刀。这就是我的心理状态遵照荒原狼的小册子那聪明的处方笺,一直等到第50次的生日那天,我觉得未免太漫长了。到那之前还有两年。一年之内,一个月之内,即使是明天也可以门是开着的。

    不能说这个“决心”重大改变了我的生活。那个决定让我变得有些不太关心病痛,让我对于鸦片和葡萄酒的喝法变得有些大胆,让我对自己能够忍受到怎样的界限感到有些好奇。就只是这样而已。那天晚上的另一个体验让我留下强烈的印象。我又看了好几遍荒原狼论。有时候就像获得无形的魔术师聪明地引导我的命运似的,让我满怀衷心的感谢;有时候我又对那篇论文的冷静带着嘲弄与轻蔑,那篇论文看起来完全没有理解我的生活的特殊心情与紧张。或许那篇论文对于荒原狼和自杀者写得很正确、精辟也说不定,但那适用于那种属性与形式,充满机智与抽象。但是我认为我的人格、固有的灵魂、我自己的每一次的每一个命运,并无法用那粗略的网捕捉住。

    比起别的一切事物来,更吸引我的是出现在教堂墙壁上的那个错觉或者幻影,那个跳动的霓虹文字那别有深意的广告。那也与论文所暗示的一致,正是那个时候给了我许多承诺。那个不可知的世界的声音,强烈刺激了我的好奇心。我经常长时间去沉思那件事情。这样一来,那个“不为任何人”“只为狂人”之类的警告句子,就越发是向我说的了。如果那个声音是传给我,那个世界是在向我说话,那么我一定是狂人,一定是被“任何人”疏远的人。啊长年以来,我不就是远离了任何人的生活,远离了普通人的存在与思考的吗早在很久以前起,我不是就已经孤立,成为狂人了吗然而在内心深处我还是可以非常理解那个呼唤,那个呼唤在敦促我成为疯狂,敦促我放弃理性、克制和小市民性,敦促我献身给充满灵魂和幻想的规律之外的世界。

    有一天,我又在大街和广场上徒劳地寻找那个扛着广告招牌的人,好几次从有着一扇无形大门的那堵墙壁旁边走过去,最后在郊外的马丁区遇到送葬的行列。看着跟在灵车后方蹒跚走去的人,我心里浮现出“这个小镇上,这个世界是否住着他的死对我来说会是损失的人呢而哪里又住着我的死对他来说是具有意义的人”这样的人呢的确,我有我的情人艾莉嘉。可是长久以来我们一直分隔两地,很少见面,当然更说不上争吵了,现在我甚至不知道她住在哪里。有时她会到我这里来,或者我到她那里去。我们两人都是既孤独且别扭的人,有同病相怜之处,所以我们两人的关系还是一直持续着。但要是听到我死了,她会不会松一口气,感到非常轻松呢这我就不知道了。即使以自己的立场去想象,我也无法得知明确的答案。只有生活在实际的状况中,才能得知诸如此类的事情。

    想着那样的事情,我也一时性起,加入送葬队伍,跟在服丧的人后面一起走去,走到基地去。那里是现代式的获得特别许可的水泥埋葬场,除了火葬场之外,还有其他一切精致的设备。不过这次的死者并没有火葬,棺材在简陋的洞穴前放下来。我看着牧师,以及其他以尸体作为食物的秃鹫埋葬场的工人在忙来忙去。他们努力要让那工作添加上庄严和悲伤的外貌,因此异常吃力地在演戏,做出困惑与虚伪,陷入滑稽的状态中。我看着他们的黑色制服下摆在风中翻动着,努力着要把送葬队伍引进他们的心情中,要让他们不管愿不愿意都跪在严肃的死亡面前。但那努力是徒劳的。没有一个人哭。显然死者对每一个人来说,都是可有可无的人。谁也没有被引进虔敬的心情中。牧师一向大家重复过“亲爱的基督徒同胞”后,这些商人和面包师傅及其老婆那一言不发的生意人嘴脸,立刻有如被拖吊下去一般皱着眉头眼睛望着地面。他们深感困惑,戴着假面具,其实心中都在希望这个不愉快的仪式能够尽早结束。葬礼终于结束了,基督徒同胞中最前列的两人和牧师握手,将埋葬时沾在鞋子上的黏土在近旁的草地上擦掉。一眨眼之间,他们的脸就又变成普通人那样的了。突然间我发现我见过那当中的一张脸显然是当时扛着广告招牌,把小册子塞进我手中的那个人。

    一想起就是他的那一瞬间,只见他转身弯腰下去整理黑色的长裤,仔细地将裤管高高折到鞋子上方,然后把雨伞夹在腋下,匆忙走了起来。我在他后面追去,追上了他,向他点头致意,不过他似乎不知道我是谁。

    “今天晚上没有表演吗”

    我问他,试着想像知道秘密的伙伴互相向对方所做的那样对他眨眼睛,不过能够把那样的动作做得娴熟自在,已经是很早以前的事情了,过着像我这样的生活,甚至连该怎么说话都已经忘记了。我觉得自己做出的是个滑稽的鬼脸。

    “晚上的表演”那个人喃喃说着,睁大眼睛瞧着我的脸,“想玩乐的话,就应该去黑鹰馆。”

    事实上,我怀疑那是否真的是他。我失望了,继续走下去,但不知道要去哪里。对我来说,我并没有任何目的、努力和义务。活着让我感到苦涩不已。我感到积存许久的作呕达到了顶点,我从生活中被挤了出来,扔了出来。我疯狂地飞奔过灰色的市街。我觉得一切似乎都散发出潮湿的泥土与埋葬的气味。不,我的坟墓上不可以站立着那只披着法衣,啼叫着感伤的基督徒同胞节奏的不吉祥的鸟啊不管朝哪里看,不管往哪里想,都没有喜悦或呼唤在等着我,哪里也感受不到邀请。一切都发出腐烂、陈旧和模棱两可的满足的恶臭。一切都古老、憔悴、灰蒙蒙的、松弛、无精打采。啊为什么会是这样的呢我英姿焕发的青年、诗人、美丽的女神的朋友、世界的旅行者、有如燃烧般的理想主义者的我,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这个麻痹状态、这个对自己与一切事物的憎恨、这个所有感情的停滞、这个坏心眼的深刻不愉快、这个内心空虚与绝望的脏污地狱,这些为什么会有如缓缓潜伏过来般压在我身上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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