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第(2/2)页
子上下打量了他一番,觉得还不至于。上校不像鹦鹉,他是个枯瘦的老头,浑身的硬骨头就像是用螺钉螺帽接起来的一样,唯有双眼倒是炯炯有神,看上去才不像是在福尔马林药水里泡着的。
“你这样很好。”妻子赞许地说,待丈夫刚要走出卧室,她又加了一句:
“你问问医生,咱们家可曾得罪过他。”
老夫妻俩住在镇子尽头的一所房子里,棕榈树叶屋顶,石灰墙已开始剥落。空气依然很潮湿,但雨已经停了。上校沿着一条小巷向广场走去,小巷两旁的屋舍一间挤着一间。一上大街,上校不禁浑身一颤:放眼望去,镇子上布满了鲜花,女人们都身着丧服坐在各家门口,等候着送葬的队伍。
上校走到广场时,又下起了蒙蒙细雨。台球厅老板从他的门口看见了上校,举起手打了个招呼:
“等一等,上校,我借把伞给您。”
上校头也不回地答道:
“谢谢,我这样挺好。”
送葬的队伍还没有出发。男人们一律身着白衬衣,系黑领带,打着伞在门口交谈。其中一位看见上校正跳过广场上的一个个水坑。
“上这儿来吧,老兄。”他喊道。
一面在伞下让出了一块地方。
“谢谢,老兄。”上校说。
但他没有接受这番好意,而是径直进屋去向死者的母亲致哀。一进门他先闻到扑鼻的花香,紧接着感觉到一阵热气。上校竭力想在挤作一团的人群中间开出一条道来,可不知是谁用手推着他穿过一副副神情呆滞的面孔,一直来到屋子的尽头,来到死者那大张着的深鼻孔跟前。
死者的母亲正在用一把芭蕉扇驱赶着棺材上的苍蝇,其他几个黑衣女人则呆呆地望着尸体,神情就像人们在看着河里的流水一般。突然,屋子尽头响起了某个声音。上校挤开一个女人,走到死者母亲身旁,把一只手放到她肩上,咬紧了牙关。
“我向您致哀。”他说。
她没有回过头,而是张开嘴发出一声号叫。上校心头一惊,觉得自己被哭成一片的无形人潮推向尸体,他想扶住墙,可是又够不着,那边也挤满了人。一个声音在他耳边轻语:“小心,上校。”他转过头,正好和尸体面对面。但上校已经认不出他来了,他虽已僵硬,看上去却依然生气勃勃,而且似乎和上校一样茫然,他浑身上下都裹着白布,手里还握着一支短号。等上校在一片痛哭声中抬起头想喘口气时,棺材已经上了盖,正被七高条摆满鲜花的斜坡向门口抬去,鲜花不时在墙上挤碎。他出了一身汗,关节又疼了起来。过了一会儿,直到雨打湿了他的眼睑,他才发觉自己已经到了街上。有人拉了拉他的胳膊,说:
“快点儿,老兄,我正等您呢。”
这人是堂萨瓦斯,他过世儿子的教父,也是他们那个党唯一一个躲过了政治迫害并能继续住在镇子上的领导人。“谢谢您了,老兄。”上校应了一声,便一言不发地走在伞下。乐队奏起了葬礼进行曲,上校听得出来,这里面少了一支铜号,于是他第一次确信,死者是真的死了。
“可怜的人”他喃喃地说道。
堂萨瓦斯干咳了一声。他左手打着伞,因为个子比上校矮,他把伞柄举得几乎齐头高。队伍出了广场以后,人们开始说起话来。堂萨瓦斯转向上校,神情忧郁,问道:
“老兄,您那只鸡怎么样了”
“老样子。”上校答道。
这时传来了一声喊叫:
“你们想把这个死人弄到哪里去”
上校抬头望去,只见镇长站在警察局的阳台上,摆出一副演讲的架势,身上穿着衬裤和法兰绒上衣,双颊浮肿,胡子也没刮。乐手们停止演奏葬礼进行曲。过了一会儿,上校听见安赫尔神父正高声同镇长交涉。透过伞面上的雨声,上校隐约听出了他们的对话。
“怎么回事”堂萨瓦斯问道。
“没什么,”上校答道,“说是不许送葬队伍从警察局门口经过。”
“我倒忘了,”堂萨瓦斯大声说,“我总是忘了现在还是戒严时期。”
“可这又不是暴动,”上校说,“不过是死了一个可怜的鼓号手。”
队伍掉了头。走到贫民区时,女人们先是默不作声地咬着指甲目送队伍经过,而后也纷纷走上街头,大声说出颂扬、感激和依依惜别的话,仿佛死者在棺材里都能听见似的。到了墓地,上校觉得不舒服。堂萨瓦斯把他推到墙根给抬灵柩的人们让路,同时微笑着向他转过头去,看见的却是一张痛苦的脸。
“您怎么啦,老兄”堂萨瓦斯问道。
上校长吁了一口气。
“十月到了,老兄。”
他们顺着原路往回走。雨已经停了。瓦蓝的天空高远深邃。“应该不会再下了。”这么一想,上校觉得舒服了许多,但还是沉浸在冥想之中。堂萨瓦斯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老兄,找医生看看吧。”
“我没病,”上校说,“只是每到十月我的肠子里就好像有什么小动物在折腾似的。”
堂萨瓦斯“哦”了一声。两人在他家门口分了手。那是一座两层楼的新房子,窗户上都装着铁栅栏。上校也向自己的家走去,他急着脱下身上的这件礼服。过了一会儿,他又走出家门,在街角小店买了一罐咖啡,还给鸡买了半磅玉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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