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第(2/2)页
钉子不好啃呀”然后,他对上校说:
“来呀,老兄,下午我出去找您,连您的帽子都没见到。”
“我不戴帽子,免得要在别人面前摘下来。”
堂萨瓦斯开始穿衣服。医生把一支装血样的试管放进上衣口袋,便开始收拾他的提箱。上校心想,他该告辞了。
“换作我,大夫,就给他开上十万比索的药费单子,”上校说,“这样您就不会忙成这个样子了。”
“我已经向他提过这笔交易了,不过不是十万,而是一百万比索,”医生说,“贫穷是治疗糖尿病最有效的方法。”
“多谢您这个方子,”堂萨瓦斯一面说,一面尽力把大肚皮塞进马裤里去,“可惜我不能接受,免得您也受这份富翁罪。”医生对着提箱上镀镍的锁欣赏起自己的牙齿来,又看了看表,一点儿不耐烦的意思也没有。堂萨瓦斯正在穿靴子,冷不防问了上校一声:
“好了,老兄,您那鸡怎么啦”
上校明白医生也正等着听他如何回答,便咬一咬牙。
“没什么,老兄,”他低声说,“我是来把它卖给您的。”
堂萨瓦斯已经穿好了靴子。
“没问题,老兄,”他不动声色地说,“这也是您能想到的最明智的办法了。”
“我玩这个已经嫌老了,”上校看着医生那难以捉摸的表情,连忙解释道,“要是退回去二十年,还差不多。”
“您总是像比实际年龄年轻二十岁。”医生答道。
上校缓过气来,等着堂萨瓦斯再说点什么。可这位什么也没说,而是穿上一件带拉链的皮夹克,准备走出卧室。
“要不咱们下星期再谈吧,老兄。”上校说。
“我也正是这个意思,”堂萨瓦斯说,“我有个主顾,大概能出四百比索,但要等到星期四再说。”
“多少钱”医生问道。
“四百比索。”
“我先前可听说不止这个价啊”医生说道。
“您上次说能卖九百比索呢”上校见医生感到惊讶,也趁势说道,“这可是全省最棒的公鸡”
堂萨瓦斯对医生说:
“要放在过去,随便谁都会出一千比索,可现在,谁也不敢把好鸡拿出来斗,你得冒着被人乱枪打死,从场子里抬出来的风险哪”接着又悲天悯人地转向上校:
“这就是我想对您说的,老兄。”
上校点了点头。
“好吧。”他说。
他跟在他们身后穿过走廊。堂萨瓦斯的妻子把医生留在了客厅,想讨教一下怎么对付“那些突如其来而又莫名其妙的事情”。上校在办公室里等他。堂萨瓦斯打开保险柜,往各个衣兜里都塞了些钱,然后递给上校四张钞票。
“这是六十比索,老兄,”他说,“等鸡卖了咱们再清账。”
上校陪着医生走过码头一带的集市,在傍晚的凉意中,那儿又热闹起来。一艘满载甘蔗的驳船正顺流而下。上校发现医生的神情还是那样古怪莫测。
“您身体怎么样,大夫。”
医生耸了耸肩。
“平平常常,”他说,“看来我自己也得找个医生看病了。”
“冬天了嘛,”上校说道,“就拿我来说吧,肠子就像烂了似的。”
医生用绝非职业兴趣的目光打量着上校,一边和坐在各自店铺门口的叙利亚老板们一一打招呼。到了诊所门口,上校给他讲了讲自己对卖鸡这件事的看法。
“我是没别的办法了,”他向医生解释道,“那畜生简直是在吃人肉呢”
“吃人肉的畜生只有一个,那就是堂萨瓦斯,”医生说道,“我肯定他会把那只鸡以九百比索的价钱转手卖出去。”
“您这么认为吗”
“当然”医生说,“他会把这笔买卖做得跟他那回向镇长签订著名的爱国条约一样出色。”
上校不愿相信。“他在那个条约上签字是为了保住他的小命,”他说,“这样他才能在镇上留下来。”
“这样他才能用半价把那些被镇长赶走的同党们的家产买下来。”医生反驳道。因为在口袋里没找见钥匙,他敲了敲门,然后又转向满腹狐疑的上校。
“别太天真了,”他说道,“堂萨瓦斯是那种要钱不要命的人。”
这天晚上,上校的妻子出去买东西。上校陪她到叙利亚人的商店,心里回味着医生的话。
“你马上去找一下小伙子们,告诉他们鸡已经卖了,”妻子对他说道,“别让人家等到最后一场空。”
“堂萨瓦斯回来之前,鸡还不能算卖了。”上校答道。
他看见阿尔瓦罗在台球厅里玩轮盘赌。星期天的晚上,台球厅里热气腾腾,收音机开到了最大音量,就连空气也仿佛格外闷热。一条长长的黑油布上画着花花绿绿的数字,桌子正中放了只箱子,上面点了盏汽灯,把数字照得通明。上校觉得很有意思。阿尔瓦罗押“二十三”,已经一输再输。上校从他肩上看过去,发现九次里“十一”中了四次。
“押十一,”他在阿尔瓦罗耳边悄声说,“这个中得最多。”
阿尔瓦罗仔细看了看油布,空了一轮没押。他从裤兜里掏出一把钱来,里面夹了张纸条,他把纸条从桌子底下递给了上校。
“阿古斯丁写的。”他说。
上校把秘密传单藏进衣袋。这时,阿尔瓦罗在“十一”上下了大注。
“开始少下些。”上校说。
“没准预感成真呢。”阿尔瓦罗答道。当那只花里胡哨的大轮盘转起来以后,又有几个人把他们的钱从其他格子移到了“十一”上。上校的心悬到了半空,头一回感到碰运气这种事的魅力,真是教人既兴奋又害怕。
结果中的数字是“五”。
“真对不起,”上校不好意思地说,怀着难以克制的负疚心情看着那只木板刮子把阿尔瓦罗的钱一下子给刮走了,“都怪我多管闲事。”
阿尔瓦罗没看上校,而是微微一笑:
“别担心,上校。到情场上再试试嘛”
忽然,吹奏曼波舞曲的号声停了下来,赌钱的人都举着双手散开了。上校听见身后响起了步枪上膛时那种节奏清晰、令人胆寒的短促声音。他想起兜里装着那份传单,明白自己已经不幸地陷入了警察的搜查圈。他没有举起手便转过身来,于是,有生以来第一次,他如此近距离,几乎是面对面地看见了杀害他儿子的凶手。他个头矮小,皮肤黝黑,有点像印第安人,一脸的孩子气。他就站在上校对面,枪口直指着上校的肚子。上校咬紧牙关,用手指轻轻拨开了枪筒。
“借光。”他说。
他直视着那双猫头鹰似的小而圆的眼睛。霎时间,他觉得自己仿佛正被这双眼睛吞噬,嚼碎,消化,然后又立即被排泄了出来。
“您请便,上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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