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 二第(2/2)页
想的还要快。”
蒙卡达将军知道而不愿在饭桌上透露的,便是奥雷良诺布恩地亚上校已经在着手领导他至今为止所谋划的一次最长久、最彻底和最残酷的起义。
形势陡然紧张起来,就如第一次战争爆发前几个月的时候那样。得到市长大人亲自鼓励的斗鸡赛停止了。城防首领阿基莱斯里卡多上尉实际上已执掌了市政大权。自由党人指责他是惹事生非者。“马上就有可怕的事情要发生了。”乌苏拉对奥雷良诺霍塞说,“六点以后你别再上街去。”这类央告全是徒劳的。奥雷良诺霍塞跟从前的阿卡迪奥一样,早已不听她的了。他回到家里,可以不再为日常需要所困扰,这似乎在他身上唤起了他伯父霍塞阿卡迪奥那种淫荡、懒散的本能。他对阿玛兰塔的情欲已经消失,没留下丝毫痕迹。他有点过一天算一日的样子,打打台球,跟这个女人睡一夜,跟那个女人宿一宵,聊解寂寞。他挖空心思地钻乌苏拉的空子,巴望她把钱忘在哪个角落里。末了,除了换衣服,他便不再回家门了。“全都一个样,”乌苏拉伤心地叹气道,“起初都好好的,又听话,又有规矩,好象连一只苍蝇也不会去拍死的,可是胡子一长出来,马上就毁了。”跟阿卡迪奥从来不知道自己的真正来历相反,奥雷良诺霍塞明白自己是庇拉特内拉的儿子,庇拉特内拉为他挂了一张吊床,让他去她家里睡午觉。他们不仅是母与子,而且是孤寂中的同党。庇拉特内拉已经毫无希望可言了,她的笑声已变得象管风琴的音调那般沉闷,她的乳房已经在人家老是逢场作戏地抚摸中颓然垂下,她的身子和大腿已成为那种被人分享的女人的不可更改的命运的牺牲品,她衰老了,但内心却并不痛苦。她又肥又胖,快嘴快舌,带着落难的高贵主妇的自负神情,丢弃了纸牌所预示的毫无结果的幻想,在别人的情爱中找到了聊以自解的宽慰。在奥雷良诺霍塞睡午觉的屋子里,邻近的姑娘们都把她们偶尔邂逅的情人们带来幽会。“庇拉,我要借一下你的房用。”他们人已踏进房间,就这么简简单单地打个招呼。“那还用说”庇拉总是这样回答。碰到有谁在场,她就这样解释:
“因为我知道人家在床上的快乐,所以我也很快乐。”
她从来不收人家的钱,也从不拒绝给人家行方便,就如直到她人老珠黄的暮昏之年从未拒绝过来找她的无数男人一样。他们既没给她钱,也没给她爱,只是有时候让她得到一点快活。她的五个女儿,都是那颗火热情种的继承人,从少女时代起就在崎岖的人生道路上堕落了。她自己养育的两个儿子,一个在奥雷良诺布恩地亚上校的部队里战死了,另一个十四岁那年,在沼泽地一个村子里想去偷一筐母鸡时被人打伤后逮住了。从某种意义上讲,奥雷良诺霍塞就是半个世纪来金杯花国王2所宣称的那个高个子黑皮肤的男子,而且象纸牌的所有使者一样,当她心里感觉到这点时,他已打上了死亡的印记。她是从牌上看到这一点的。
e2指纸牌里的国王。e
“今晚你别出去,”她对他说,“你就睡在这里,卡梅莉塔蒙梯埃尔已经不知求了我多少回,要我把她弄到你房里来。”
奥雷良诺霍塞没有领会这一奉献中所蕴含的央求的深意。
“你叫她半夜里等着我。”他说。
他是到剧院去的,那儿一个西班牙剧团宣布要演佐罗的匕首,而实际上却是索里亚3的作品。他们奉阿基莱斯里卡多上尉的命令,改了剧名,因为自由党人把保守党分子叫做“哥特人”。奥雷良诺霍塞只是在剧院门口递上入场券的时候,才刚刚发觉阿基莱斯里卡多上尉带了两名持枪的士兵正在对来看戏的人搜身检查。“你听着,上尉。”奥雷良诺霍塞警告他:“敢在我身上动手动脚的人还没生出来哩。”上尉要强行搜身。奥雷良诺霍塞因没带武器,转身便跑。士兵们不听从上尉要他们开枪的命令。“他是布恩地亚家的人。”士兵中有人向他解释。上尉火冒三丈,一把夺过士兵的枪,推开人群奔到街中央,举枪便瞄。
e3索里亚:西班牙十七世纪诗人。e
“都是些不中用的雄丫头”上尉骂了一声:“我还巴不得他是奥雷良诺布恩地亚上校呢”
卡梅莉塔蒙梯埃尔,这位二十岁的少女,刚用桔花水洗了澡,在庇拉特内拉的床上撒上迷迭香葡的叶子,这时枪声响了。奥雷良诺霍塞应该是有幸在她身上体验到阿玛兰塔所拒绝给予的幸福,注定将跟她生七个儿女,并将老死在她怀里的,但步枪的子弹打进了他的后背,穿出来把他的前胸打烂了,他应验了纸牌的倒霉的预示。阿基莱斯里卡多上尉事实上也是命中注定要死在这个晚上,果然他比奥雷良诺霍塞早四个小时死去。他刚开了枪,就被同时射来的两颗子弹撂倒了,这两枪是谁打的,一直没查出来。人群中爆发出来的呼喊声震撼了夜空。
“自由党万岁奥雷良诺布恩地亚上校万岁”
夜里十二点钟,奥雷良诺霍塞停止了流血。卡梅莉塔蒙梯埃尔在预示他前途的牌上看见一片空白,那时已有四百多人列队在剧院门口经过,他们把左轮手枪里的子弹倾泻在被遗弃的阿基莱斯里卡多上尉的尸体上,后来只得叫了一队巡逻兵来把这具被铅弹压扁了的尸体搬上一副担架,尸体已被打得血肉模糊,连骨骼都散了,就象一块泡在水里的面包。
霍塞拉克尔蒙卡达将军对正规军的鲁莽行径非常恼怒,他施展其政治影响,又穿起了军装,独揽了马贡多市的军政大权。但是,他并不指望他的折中调和的态度能阻止所有不可避免的事件发生。九月里传来的消息互相矛盾:政府宣称它依然控制着全国的局势,而自由党人却得到秘密情报说内地爆发了武装起义。在用文告公开宣布军事法庭对奥雷良诺布恩地亚上校进行缺席审判并判处他死刑之前,当局不承认国家处于战争状态。命令说最先抓到他的部队可对他执行死刑。“这是说他已经回来了。”乌苏拉高兴地对蒙卡达将军说,但将军自己对此却一无所知。
其实,奥雷良诺布恩地亚上校一个多月前就回到国内了。先前流传的消息一会儿这样说,一会儿那样说,蒙卡达将军估计他还在最偏僻的地方,所以在官方正式宣布奥雷良诺布恩地亚上校已经占领了沿海两个省份之前一直不相信他已经回到国内。“我恭喜您,老婶子,”他对乌苏拉说,并拿出电报给她看:“您很快就要在这儿见到他了。”这时乌苏拉才第一次担起心来。“他大叔,那您怎么办呢”她问。这个问题,蒙卡达将军早已向自己问过好几遍了。
“老婶子,跟他一样呗。”他答道:“尽到自己的责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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