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 二第(2/2)页
时快些,免得他为此担风险。她一边用浴池里的水冲洗身子,一边还对他说这屋顶坏成这副样子可真是个问题,因为她相信屋里树叶铺成的床是淋了雨腐烂了,才使浴室里到处都是蝎子的。她这一句随口说出的话却被那个外乡人误解了,以为这是她掩饰满意心情的一种方式。因此,当她开始擦肥皂时,他的试探又进了一步。
“我来帮你擦肥皂吧。”他低声说。
“谢谢你的好意,”她说,“用我的两只手就够了。”
“就给你擦擦背也行呀。”那个外乡人恳求说。
“真是闲得没事做了,”她说,“从没见过有谁背上还擦肥皂的。”
后来,在她擦干身子的时候,外乡人眼泪汪汪地向她求婚。她真心实意地回答说,他在这里浪费了几乎整整一个小时,饭也顾不上吃,只是为了看一个女人洗澡,对这样一个头脑简单的人,她是决不会同他结婚的。最后,这个外乡人看着她穿上那件长套衫,便证实了那套衫里面确实象大家一直怀疑的那样什么也没穿。这下子他再也忍受不住了,感到那秘密象灼热的铁一般永远地烙在自己的心上了。于是,他又揭去了两片瓦,以便下到浴室去。
“太高了,”她害怕地提醒他,“你会摔死的呀”
酥烂的瓦片在灾难性的轰鸣中破碎了,那个人还没有来得及惊叫一声,就已经脑浆迸裂,毫无挣扎地死在水泥地上。饭厅里的外乡客听到那轰的一声巨响都匆忙赶去抬尸体。他们在尸体的皮肤上闻到了俏姑娘雷梅苔丝窒人的气味。这气味已同那尸体融为一体,以至脑壳裂缝里流出的不是血而是一种琥珀色的油汁,饱含着那种神秘的香气。于是他们明白了,俏姑娘雷梅苔丝的气味在人死后直到化为灰烬,还会继续折磨他们。但是,他们没有把这骇人的事件与另外两个因俏姑娘雷梅苔丝而死的人联系起来。还需要一个受害者,才能使外乡客和许多马贡多的老居民相信这样的传说,即俏姑娘雷梅苔丝发出的并不是爱情的气息,而是致命的气流。数月后,终于有了一次机会来证实这种传说。一天下午,俏姑娘雷梅苔丝与一群女友去新建的种植园看看。对马贡多的人们来说,沿着两旁种着香蕉、潮湿而没有尽头的大道游玩,成了一种新颖的消遣。那里的宁静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一个尚未启用的世界,所以还不太会传递声音。有时在半米以内讲些什么就听不大清楚,但在种植园的另一头却又听得一清二楚。这种新颖的游戏在马贡多的姑娘们中间,常常引起欢笑和惊愕,使人害怕和发笑。晚上,大家谈起这种游玩经历就好象在讲梦景一般。那里的宁静名声之大,使乌苏拉实在不忍心阻止俏姑娘雷梅苔丝去游玩。一天下午,乌苏拉同意她去了,不过要她戴上草帽,穿上合适的衣服。姑娘们一进入种植园,空气中便弥漫起致命的芬芳。在沟渠里做工的男人们感到被一种奇特的魔法攫住了,觉得有一种看不见的危险在威胁着他们,不少人已忍不住想放声大哭。俏姑娘雷梅苔丝和那些受惊吓的女伴们差点儿遭到一帮凶猛男子的袭击,她们躲进了附近的一间屋子。过了一会儿,她们被四个奥雷良诺兄弟营救了出来。这四兄弟额头上的圣灰十字引起了人们对神明的敬意,仿佛那是贵族门第的标志,一种坚不可摧的记号。俏姑娘雷梅苔丝没有给任何人讲过,那天曾有个男人趁混乱之际,象鹰爪抓住峭壁边缘似地用手在她的肚子上抓了一把。在转瞬即逝的惶惑之中,她和袭击者打了个照面,看到了他那双忧伤的眼睛。这双眼睛象一团令人痛苦的炭火,印刻在她的心中。当天晚上,那男人在土耳其人大街上吹嘘他的胆量,为他的鸿运得意洋洋。可是几分钟以后,一匹烈马的铁蹄就踩烂了他的胸膛。一群外乡客看着他在马路中央打滚挣扎,口吐鲜血而死。
于是,俏姑娘雷梅苔丝具有死神威力这一猜测,被四桩无可辩驳的事实证明了。尽管有些说话不检点的人喜欢讲什么能同这样一个令人倾倒的美人睡上一夜,死了也值得,事实上毕竟还没有谁真的这样做过。也许真的只须用爱情这种最原始、最简单的东西,就足以降服她,并摆脱她的危险。然而,这恰恰是唯一没有人想干的事。乌苏拉不再为她担心了。以前,当乌苏拉还没有放弃拯救她使她返回世界的念头时,曾一直想促使她对家务事产生兴趣。“男人们要求你做的比你想象的要多得多。”乌苏拉莫测高深地对她说,“除了你认为要做的事以外,还要你烧各种各样的饭菜,打扫房间,还要为一些琐碎的事烦心。”其实,乌苏拉把她培养成有益于家庭幸福的人的想法不过是自欺欺人,因为她确信,一旦情欲得到了满足,地球上没有一个男人能忍受哪怕是一天她曾孙女这种完全不可理解的懒散习气。最后那个霍塞阿卡迪奥的出生,以及培养他当教皇的坚定不渝的决心,终于使乌苏拉不再去关心她曾孙女了,让她去听任命运的安排,相信迟早会出现奇迹。在这个无奇不有的世界上也一定会有一个男人以他无与伦比的无所谓态度来对付她的。阿玛兰塔早在很久以前就放弃了使她变成有用的女人的一切尝试。还是在缝纫间里的那几个快被忘却了的下午,当这位侄女连缝纫机的摇把都懒得去摸一下时,阿玛兰塔就得出了一个简单的结论:她是个蠢丫头。俏姑娘雷梅苔丝对男人们说的话总是充耳不闻,这使阿玛兰塔十分为难,所以她常对俏姑娘雷梅苔丝说:“别人要娶你,我们只好为你抓阉了。”后来,乌苏拉坚持要俏姑娘雷梅苔丝用头巾遮着脸去望弥撒,阿玛兰塔觉得这种神秘的做法反而更有挑逗性,要不了多久就会有好奇心十足的男子耐着性子去寻找她内心的弱点。但是,当后来看到她毫无理智地拒绝了一位在许多方面都要比王子更为令人羡慕的追求者时,阿玛兰塔便对她再也不抱希望了。菲南达根本就不想去理解这位俏姑娘的所作所为。在发生流血事件的狂欢节那天,菲南达看到穿着皇后服装的俏姑娘雷梅苔丝,觉得她是个了不起的女郎。可是见她用两只手抓饭吃,回答问题总是出奇地简单时,菲南达唯一感到遗憾的就是家里的笨蛋们寿命都太长了。奥雷良诺上校仍然坚持他的看法,他常说,俏姑娘雷梅苔丝实际上是他从未见过的最为聪明的人,她不时以惊人的巧妙手段嘲弄着众人,而这一点就是明证。尽管如此,人们还是把她丢在一边,任她受命运的播弄。于是,俏姑娘雷梅苔丝虽然背上没有十字架,却开始在孤独的荒漠里游荡了。她在没有恶梦的睡眠中,在没完没了的水浴中,在没有定时的饮食中,在没有回忆的深沉而长久的沉默中一点点成熟起来。直到三月的一个下午,菲南达想在花园里折叠她的粗麻布床单,请家里的女人们帮忙。她们刚开始折叠,阿玛兰塔就发现俏姑娘雷梅苔丝面色白得透明。
“你不舒服吗”阿玛兰塔问她。
俏姑娘雷梅苔丝抓着床单的另一端,无可奈何地微微一笑。
“不,恰恰相反,”她说,“我从来也没有象现在这样好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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