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 二第(2/2)页
满满一箱的信件了。那些不想写信的人就托阿玛兰塔捎个口信,她把口信一件件记在小本子上,上面写着收信人去世的日期和姓名。“您甭担心,”她安慰那些捎口信的人说,“我到了那儿以后,头一桩事就去打听他,并把您的口信转告给他。”这简直象是一出闹剧。阿玛兰塔一点也不慌乱,也没有露出丝毫的痛苦。相反,因为她履行了义务而显得年轻了些。她象往常一样身板笔直,体态苗条。要不是颧骨已经发硬和缺了几只牙齿,看上去准比她的实际年龄年轻得多。她亲自吩咐把信件放进一只涂着柏油的箱子,并指点箱子应该怎样放入墓中才能防潮。这天上午,她请来了一位木匠,让他给自己量了尺寸做棺材。她就站在大厅里,象是量体做衣服似的。在临死前的几小时中,她精力那么充沛,以至菲南达认为她是在捉弄大家。乌苏拉根据布恩地亚家的人总是无病而死的经验,毫不怀疑阿玛兰塔准是得到了死神的预告。但是不管怎么说,乌苏拉还是提心吊胆的,她害怕在搬运信件的忙乱中,在那些糊里糊涂的寄信人想使信件早早送达的心急慌乱中,把阿玛兰塔活着就下葬了。因此,她拼命地同涌进屋来的人大声争吵,把他们赶出去,到下午四点,她终于达到了目的。这时,阿玛兰塔刚把她的东西分给了穷人,只剩下准备去世时穿的一身替换衣服和一双普通的平绒拖鞋放在那口庄重的、没有打磨过的木板棺材上。她没有疏忽这一点,她记得奥雷良诺布恩地亚上校去世时,因为只剩下一双工作间里穿的拖鞋而不得不给他买了一双新鞋。快到五点的时候,奥雷良诺第二来找梅梅去参加音乐会,他发现家里作好了举行丧礼的准备感到非常惊讶。如果说这个时候有谁还象活人的话,那就是镇定自若的阿玛兰塔。她时间还充裕,足以削去手足上的老茧。奥雷良诺第二和梅梅讥诮地说了声再见,向她告别,并答应她下星期六将举行一次复活的欢庆会。五点钟时,神父安东尼奥 伊萨贝尔因为听说阿玛兰塔布恩地亚在收受带给死者信件而感到兴趣,带着圣体礼1用品也赶来了。他等了一刻多钟,这个行将入土的女人才从洗澡间里出来。当他看到阿玛兰塔穿着高级细棉白布的长睡衣,头发披散在背上出现时,这位老态龙钟的教区神父认为这是一种嘲弄,于是便把侍童打发走了。不过他想利用这个机会,使二十年来一直言不尽意的阿玛兰塔做一次忏悔。阿玛兰塔单刀直入地反驳说,她不需要任何种类的精神帮助,因为她的良心是清白的。菲南达为此大吵大嚷。她不管人家听不听,大声问道,阿玛兰塔宁愿亵渎神明而死,却不愿意难为情地进行忏悔,这种罪孽该多么骇人听闻。于是,阿玛兰塔躺下身来,她坚持叫乌苏拉为她的童贞公开作证。
e1圣体礼为圣事七礼之一。e
“谁也别胡思乱想”乌苏拉叫喊着,好让菲南达听到。“阿玛兰塔布恩地亚离开这个世界时跟她来时一个样”
阿玛兰塔再也没有起来。她倚靠在大枕垫上,好象真的病了。她自己辫好长长的辫子,盘在耳朵上方,就象死神叫她在棺材里应该做的那样。然后,她向乌苏拉要了一面镜子,四十多年来她第一次看到自己的被岁月和苦难毁损了的脸庞。她惊讶地发现这脸容同脑海中想象的形象有多么相似。房间里一片安静,乌苏拉由此知道天快要黑了。
“快向菲南达告个别吧,”乌苏拉请求道,“一分钟的和好要比一辈子的友情还珍贵啊”
“不值得费这份心了。”阿玛兰塔反驳说。
当临时舞台亮起灯光,下半场节目开始的时候,梅梅不禁想起了阿玛兰塔。曲子演奏到一半,有人在她耳边把消息告诉了她,演奏便戛然而止了。当奥雷良诺第二赶到家里,他不得不推推搡搡地挤过人群,看一看这位老处女的尸体。她丑陋,面色也不好,手腕上缠着一条黑绷带,身上裹着精致的裹尸布,同邮件箱一起安置在大厅里。
在为阿玛兰塔祈祷了九夜以后,乌苏拉就再也没有起床。圣塔索菲娅德拉佩达负责照料她。她把饭菜、洗脸用的胭脂红水端到她的卧室里,并把马贡多发生的大大小小的事情告诉她。奥雷良诺第二经常去看她,给她捎些衣服。乌苏拉把这些衣服同其它日常生活最必需的用品一起放在床边。没多久,她便建起了一个伸手可及的小天地。乌苏拉在长相酷似她的小阿玛兰塔乌苏拉身上终于激起了很深的柔情,她教她识字。她的神志、她的自理的能力,都使人觉得,她已经合乎自然地被百岁的年龄所压倒。然而,尽管她明显地眼睛不好使,可谁也没有猜想到她已完全瞎了。这个时候她有的是时间和平静的心境留神着家里的生活,因此是她第一个发现了梅梅的隐衷。
“上这儿来,”她对梅梅说,“现在就只咱们俩了,把你的事讲给我这个可怜的老婆子听听吧。”
梅梅吃吃地笑了几声,躲闪着没有与她交谈。乌苏拉并不坚持,但是当梅梅没有再去看她时,她倒终于证实了自己的猜疑。她知道梅梅梳洗收拾比平常更早,在等出门上街时刻的那阵子,连一分钟都静不下心来。她知道梅梅在隔壁房间的床上整夜整夜地翻来滚去,一只盘旋飞舞的蝴蝶把她折磨得好苦。有一次,乌苏拉听她说去找奥雷良诺第二,可是乌苏拉感到吃惊的是菲南达的联想能力居然这么低下,在她丈夫回家来打听女儿时竟一点也没有产生怀疑。早在菲南达发现女儿在电影院同一个男子接吻因而在家里大吵大嚷的那天晚上之前,梅梅就做出了那种行迹诡秘,处事紧急,强捺住焦虑的举动。
梅梅那个时候是那样自负,竟责怪乌苏拉把她的事捅了出去。其实捅底的是她自己。好久以来,她的行动露出了大量的破绽,即便是熟睡的人,也要被她惊醒过来了。菲南达之所以这么晚才发觉,那是因为她自己同隐身医生的秘密关系使她迷糊了。尽管如此,她到底还是发现了她女儿长时间的缄默,反常的惊慌,多变的情绪和矛盾的言行。她决心偷偷地对女儿进行严密的监视。她让梅梅跟平时的女伴一起外出,帮她穿着打扮去参加星期六的舞会,并且从来没有向她提过一个不合适、可能引起她警觉的问题。她已经掌握了许多梅梅言行不一的证据,但仍然不露一点疑惑之色,以待决定性时机的到来。一天晚上,梅梅对她说将同父亲一起去看电影。过不久,菲南达听到从佩特拉科特家那个方向传来欢闹聚会的爆竹声和与众不同的奥雷良诺第二的手风琴声。于是,她穿好衣服,来到了电影院。在昏暗的前排座位上她认出了自己的女儿。因为猜想被证实而激动得心烦意乱,她看不清正在同女儿接吻的那个男人,但是,在观众们的噱声和震耳欲聋的笑声中,她还是听到了那个男人颤抖的声音,“真遗憾,亲爱的。”她听他这么说,便不由分说地把梅梅从大厅里拖了出来。为了使她出乖露丑,还拉着她走过那条熙来攘往的土耳其人大街。然后,把她锁在房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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