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 一第(2/2)页
中长出朵朵小黄花,跟一个世纪前乌苏拉在墨尔基阿德斯放假牙的杯子中看到的小花一模一样。圣塔索菲娅德拉佩达既没有时间也没有办法阻止造化的反常,她整日在卧室里驱赶蜥蜴,可晚间它们又爬回来了。一天早晨,她看见一群红蚂蚁离开了水泥地的破缝,越过花园,顺着栏杆爬到已变成土色的海棠花上,还爬进了屋子。她先是用扫把打,后来用杀虫剂,最后用石灰把它们杀死,可是到了第二天,它们又出现在原来的地方,在那里坚忍不拔地爬着。菲南达只顾给她的孩子们写信,对这不可抵挡的破败情景一无所知。圣塔索菲娅德拉佩达还在独自奋斗。她跟野草搏斗,不让它们钻进厨房;她一把一把抓掉墙上的蜘蛛网,但过不了几个小时又出来了;她还不停地捏死白蚂蚁。可是,当她看到连自己一天打扫三次的墨尔基阿德斯的房间里也到处是蜘蛛网和灰尘,看到尽管自己发疯似地打扫,屋子还是受到瓦砾和布满虱子的空气的威胁这情景只有奥雷良诺布恩地亚上校和那位年青军人曾预见过,圣塔索菲娅德拉佩达知道自己失败了。于是她穿上那件已穿旧了的节日服装,穿上乌苏拉穿过的旧鞋子和阿玛兰塔乌苏拉送给她的棉袜,把仅存的两三件换洗衣服打了个小包裹。
“我服输了,”她对奥雷良诺说,“我这把老骨头对付不了这栋大房子。”
奥雷良诺问她准备到哪里去,她做了个模糊的手势,似乎她自己也不知道会到何处落脚。不过,她想说明,她将到一个住在里奥阿查的表姐妹家里度晚年。这个解释并不可信。自从她父母双亡后,她从未和镇上任何人有过接触,也不曾收到过书信或口信什么的,更未听她说起有什么亲戚。奥雷良诺给了她十四条金制小鱼,因为她决定只带她自己仅有的一点钱,一比索二十五生太伏。奥雷良诺从房间的窗户里看着她挎着小包、躬着衰老的身子一步一拖地走过院子,看她走出大门后从门孔中伸进手去闩上了门闩。从此以后,奥雷良诺再也没有得到有关她的消息。
菲南达得知她逃匿的消息后,骂了整整一天,一面还翻箱倒柜一件一件东西检查,以便证实圣塔索菲娅德拉佩达没有卷走什么东西。她有生以来第一回生炉子,结果烧伤了手指,她不得不请求奥雷良诺教她煮咖啡。时间一长,奥雷良诺担起了厨房里的事情。菲南达早晨起床,早饭已经就绪,奥雷良诺给她放在炭火上温着。她只消走出卧室去取一下,然后拿到那张铺着麻布桌布的饭桌上享用。她孤零零地坐在桌子一头,面对着十五把空椅子,周围有大烛台照明。即使在这样的情况下,奥雷良诺和菲南达也没有分担孤独,他们仍然各自为政,在自己的孤独却不断地洒落着玫瑰色的粉末,堆积在横梁上,还使墙壁增厚。就在那个时期,菲南达觉得家里到处是幽灵。放着的东西,特别是天天用的东西,好象生了腿自己会换地方。她明明把剪子放在床上的,可是花了很多时间,到处都翻了个底朝天,末了却在厨房的一个架子上找到了,但她相信自己总有四天没去厨房了。忽然间在放刀叉的抽屉里,叉子一把也不见了,一会儿又在供桌上发现六把,在水槽里发现三把。当她坐下来写信时,东西不胫自走的现象更使她恼火。她放在右边的墨水瓶出现在她的左边。吸水板不见了,两天以后发现在枕头下面藏着。她给霍塞阿卡迪奥写的信老是和给阿玛兰塔乌苏拉的信混起来,她整天为装错信封发愁,这种事也的确发生过好几次。有一次钢笔不翼而飞。过了半个月邮差给她送来了,他发现邮袋里有一支钢笔,便挨家挨户地寻找失主。起先,她以为这些都是隐身的医生们干的事,就象子宫托不见了一样,她甚至动笔给他们写信,求他们让她安静,但是当她起身去干了一件事回来,不但信纸不见了,而且连写信的目的也忘得一干二净。有一段时间她怀疑是奥雷良诺干的,开始监视他,把东西放在他要经过的地方,想趁他移动东西的时候抓住他。但事隔不久她就证实,奥雷良诺除了去厨房和厕所外,从不离开墨尔基阿德斯的房间,再说,他也不是爱捉弄人的人。于是,她终于相信那是幽灵在淘气。她决定把每样东西固定在要用的地方。她用一根长长的龙舌兰绳把剪子缚在床头,把钢笔和吸水板缚在桌子腿上,用胶水把墨水瓶粘在桌子右首她常用的地方。问题并没有一下子解决,她去缝衣服,可是没过几个小时缚剪子的绳子已短得够不着,仿佛幽灵把它收短了。钢笔上的绳子也一样,甚至她自己的手臂写不多久就短得够不到墨水瓶。在布鲁塞尔的阿玛兰塔乌苏拉和在罗马的霍塞阿卡迪奥对她在这些小事上的不幸遭遇都一无所知。菲南达告诉他们,说自己很幸福,事实也确实如此。因为她觉得自己一无牵挂,似乎生活又把她带回到她父母的世界中,那里她不必为日常的事务费心,一切问题在她的想象中预先就解决了。这种没完没了的信札往来使她失去了时间概念,尤其在圣塔索菲娅德拉佩达出走后更是如此。她习惯地记着年月日,只是为了计算儿女们预定要归来的日期。可是他们一再推迟归期,以至她把日期搞混了,年月也填错了,她觉得日子是如此相象,竟不感到它的流逝。她不觉得等得不耐烦,反而对他们的拖延深感宽慰。霍塞阿卡迪奥通知她说,她希望他归去的宿愿即将实现,过了几年,霍塞阿卡迪奥又写信告诉她,他想在学完高等神学后开始学外交,她对此并不感到不安,因为她深知圣彼得教堂的神位是很高的,而且在登上神位的旋梯上布满了障碍。相反,她对在旁人看来不足挂齿的消息,比如她儿子晋见教皇的消息,感到欣喜若狂。当阿玛兰塔乌苏拉来信说,学业需要延长,因为她学习成绩优异获得了她父亲没估计到的特权,这时,菲南达也感到同样的喜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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