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 二第(1/2)页
自从圣塔索菲娅德拉佩达给奥雷良诺带来那本语法以后,时间又过了三年多,这时,他才译出了第一张纸。虽然这不是无用的劳动,但这仅仅是在一条其长无法预测的路上迈出的第一步而已,因为译出来的西班牙语毫无意义。都是用密码书写的韵文。奥雷良诺手头没有材料来破译密码进而理解韵文,但墨尔基阿德斯对他说过,在那个加泰罗尼亚学者的书店里有他深入研究羊皮纸所需要的书籍,因此,他决定跟菲南达说一下,让他去找书。在那间被瓦砾侵袭,越来越多的瓦砾终于使它倒塌了的屋子里,他估计了各种情况,等候着适当的时机。可是当菲南达到炭火上去取食物的时候,他却把这个唯一可以和她说话的机会错过了,他那周密设想过的请求卡在喉咙里,使他说不出话来。那是他平生第一次偷偷地注意她。他留心着她在卧室里的脚步声,听她走到门口从邮差手中接过儿女们的信,又把自己的信交给他。直到深更半夜,还听到她用笔在纸上写字时发出的又重又急的沙沙声,然后是电灯开关的声响和在黑暗中祷告的嘁嘁声。这时候他才去睡觉,相信第二天会遇到机会的。在他的幻想中,他的要求不会被拒绝,所以有天早晨,他剪掉了长到肩膀的头发,刮去了乱成一团的胡子,穿上了不知是谁传下来的紧身裤和装假领的衬衣,在厨房里等候菲南达去用早餐。可是他看到的并不是那个一天到晚昂首挺胸、走路硬邦邦的女人,而是一个美得出奇的老太婆,她身披黄色鼬皮斗篷,头带金色硬纸皇冠,神态郁郁不乐,好象偷偷地哭过。其实,自从她在奥雷良诺第二的箱子里看到那件虫蛀了的王后服装后,穿过好多次。任何人看到她站在镜子前洋洋得意地试穿王后的服装,都会以为她疯了。可是她没有疯。她只是把王室的服装变成了一架回忆的机器。还是在她第一次穿上王后服的时候,她无法避免在心中形成一个纽结,禁不住热泪盈眶,因为那时她重又闻到那个到家里找她并使她成为女王的军人的靴子上的鞋油味,她的心灵与对逝去的美梦的怀念凝结在一起了。她感到自己衰老了,消殒殆尽了,感到离开那一生最美好的时光越来越远,因此,她甚至留恋她记忆中最不幸的年月。这时她才发现,她多么需要走廊里牛至花上的微风和傍晚玫瑰花上的蒸汽,连那些外乡客野兽般的品性也是她需要的。她那颗尘灰板结的心,经受过现实生活的频频打击而未被摧毁,却被怀念的第一阵涌潮冲垮了。她需要感受这种忧伤,随着熬人的岁月的流逝,这慢慢变成了一种恶习。在孤独中她的性格变得温和了。但是,那天早晨她走进厨房,看到一个瘦骨伶仃、面容苍白、眼睛里闪烁着惶惑的光芒的年轻人递给她一杯咖啡。这可笑的情象把她惹恼了,她非但不答应让他出门,而且从此以后把家中的钥匙全部放在腰包里,这腰包是她放没有使用过的子宫托的地方。其实这种谨慎是多余的,因为奥雷良诺要是愿意,完全可以逃出去,甚至还可以偷偷溜回来而不让人看到。然而,长期的幽禁生活、对外界情况的缺乏了解以及俯首从命的习惯,早已使他内心的反抗的种子萎枯了。他回到内屋,继续一遍又一遍地翻阅那些羊皮书,深更半夜听菲南达在卧室里啜泣。一天清早,他同往常一样去生炉子,在熄灭的炭火上发现前一天留给菲南达的饭还在那里。于是他探身朝那间卧室里张望,只见菲南达躺在床上,身上盖着白鼬皮大衣,看上去比任何时候都美,而且皮肤好象变成了一张大理石的外壳。四个月过去了,当霍塞阿卡迪奥回家时,她还保持着原来这个样子。
世上不可能有人比霍塞阿卡迪奥更酷似自己的母亲了。他身穿一件素色塔夫绸外衣,一件硬圆领衬衫,脖子上没打领带,只系了一条细丝带。脸色苍白毫无生气,目光呆滞,双唇薄而无力。平直的头发乌黑油亮,一条笔直的头路使头发从头顶中间分开,披落在两边,看上去恰似圣像头上的假发。乱蓬蓬的胡子影子,映照在蜡像般的脸上,一副圣洁的样子。两手苍白,印出条条青筋,十指纤细,右手中指上套着一只金指环,上面镶嵌着一块圆形的蛋白石饰物。奥雷良诺为他开门时,还没问清他是谁,就知道了他是远道而来的。他在家里走到哪里,那里就充满了花露水的异香,那是他小时候,乌苏拉为了在黑暗中也可以找到他洒在他头上的。有件事也无法说清楚,霍塞阿卡迪奥外出多年,却至今仍是个童男,他深感凄凉孤寂。一进家门,他径直来到他母亲的卧室,奥雷良诺按照墨尔基阿德斯说的保存尸体的办法,用他祖父的祖父使用过的管子炉,在房间里烧了四个月水银。霍塞阿卡迪奥一句话也没问,便跑去在死人额头上吻了一下,从她的裙子下取出那只腰包,里面有三只没有用过的子宫托,还有衣橱的钥匙。他做这一切时干净利索,一反那种有气无力的常态。他从衣橱中取出一只用金银镶着家徽的小箱子,在里面找到了透出檀香味的那封长信,信中菲南达翻肠倒肚讲了无数桩过去一直瞒着他的事情的真实情况。他站着看信,既贪婪而又不慌忙。看到第三页他突然停下,用重新认识的眼光审视着奥雷良诺。
“这么说,”他说,话音里仿佛夹了一片刀片似的东西,“你是那个私生子。”
“我是奥雷良诺布恩地亚。”
“回到你房里去吧”霍塞阿卡迪奥说。
奥雷良诺走了。他再也没有出来,即使听到那参加者寥寥无几的葬礼声,也没有为好奇心所动而走出来。有时,他从厨房里看到霍塞阿卡迪奥在家里东逛西逛,呼吸急促,深夜里可以听到他在破烂的卧室里踱来踱去的脚步声。奥雷良诺几个月听不到他的说话声,这是因为他不跟奥雷良诺讲话,而且奥雷良诺也不想听他说话。再说,除了研究那些羊皮书外,他没有时间去考虑其他事情。菲南达去世后,他拿出了最后两条小金鱼中的一条,到加泰罗尼亚学者的书店去寻觅他所需要的书籍。他对一路上看到的东西毫无兴趣,或许这是因为他缺乏买东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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