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 二第(2/2)页
经验,而那荒凉的街道和破旧的房屋,跟他当年满心想出来认识一下时所想象的情形又一模一样。过去菲南达不同意,这次他自己批准自己出来,就只此一次,只有一个目的,而且时间要尽可能短,因此他一口气走完了从家里到圆梦胡同之间的十一个街区,气喘吁吁地走进了那家杂乱、阴暗的书店,这里面连个转身的地方都没有,好象是放旧书的垃圾堆,旧书横七竖八地堆放在白蚁蛀坏的书架上,堆放在布着蜘蛛网的屋角里,堆放在原来留出的过道上。在一张堆满大厚本书的长桌旁,老板用紫色的笔在写一篇长长的散文。他有点着迷地在学生练习本纸上写着。他有一头美丽的银丝,冲出在前额,宛如白鹦鹉的冠羽。那双活泼细长的蓝眼睛,显示出这位博览群书的老人的温和性格。他穿着短裤,浑身汗涔涔的,他的目光没有离开书本去看是谁来了。奥雷良诺毫不困难地在那杂乱的书堆中找到了五本需要的书,因为它们正是在墨尔基阿德斯告诉他的地方。于是他二话没说,就把书和那条小金鱼交给了那位加泰罗尼亚学者,学者仔细看了看书,两只眼皮皱得象蛤蜊。“你大概疯了,”他耸耸肩膀用加泰罗尼亚语说,然后把五本书和小金鱼交还给奥雷良诺。
“你拿去吧,”他改用西班牙语说,“要知道,最后一个读过这些书的人大概是盲人伊萨克,所以,你好好想想,你这是在干什么”
霍塞阿卡迪奥把梅梅的卧室整修了一下。请人打扫干净,补好丝绒的窗帷和总督式床上的缎子天篷,重新使用废弃的浴室,那水泥的池子上已经长出一层黑漆漆的污垢。他把这两个地方变成了次货的王国,那里有用过的外国日用品、冒牌的香水、廉价的宝石。家中唯一使他看不顺眼的东西似乎是祈祷室的圣像,所以有一天下午他在院子里生了一堆火,把圣像都烧成了灰烬。他早晨睡到十一点钟,然后穿上一件金龙抽纱袍子和一双黄绒高跟拖鞋到浴室里去,在那里举行一次仪式,他那镇静的神态和持久性使人想起俏姑娘雷梅苔丝。入浴之前,他先用装在石膏瓶里的香粉把池水洒得香喷喷的。但他并不用木瓢舀水擦身,却把身子浸在香气扑鼻的水中,仰面躺在里面泡上两个小时,此时,一种清新的感觉和对阿玛兰塔的思念使他陶醉。他回来没多久,就脱去了塔夫绸的衣服,一则因为在这里穿这种衣服太热,二则这里只有他一个人穿这种衣服。他换上了一条紧身裤,就象皮埃特罗克雷斯庇教跳舞时穿的裤子,还穿上一件真丝衬衣,胸前还绣上了他姓名的第一个字母。一周两次他在水池里洗涤全部换洗的衣服,身上只穿一件袍子,直到衣服晾干,因为他再没有别的衣服可穿。他从不在家里用饭。午后凉快的时候,他便上街去了,一直到深夜才回家。以后他就连续忧伤地踱来踱去,象猫一般呼吸,一边想念着阿玛兰塔。她和夜间灯光照耀下的圣徒们可怕的银光,是这个家庭在他记忆中留下的两个印象。在罗马梦幻般的醒来,睁开双眼,看到阿玛兰塔从杂色大理石的浴池中起来,缠着黑纱的手托着镶有花边的衬裙。这是他在客居异乡的焦渴思念中把阿玛兰塔理想化了的形象。他和奥雷良诺霍塞不同,他不想使这形象窒死在战争的血污的泥淖中,而想让她在一个淫荡的沼泽地里活着。与此同时,他诡称具有主教的资质,用无尽的谎言哄骗着他的母亲。他和菲南达都从未想到过,他们之间的通信是在交流各自的想象。霍塞阿卡迪奥一到罗马就离开了神学院,但他还是胡编什么神学啦、教规啦之类的谎话来搪塞,以免失去她母亲在胡言乱语的信中许给他的巨额遗产,有了这笔钱他就能摆脱与同伴合住一间特拉斯台凡莱阁楼的那种贫穷潦倒的生活。当他收到了菲南达预感自己不久人世而写的最后一封信时,便把那虚构的荣华留给他的最后一点破烂装进了一只箱子,钻进一条船的货舱,和移民们象屠宰场的牲口似的挤在一起,嚼着冰冷的通心粉和虫蛀了的奶酪飘洋过海回到了老家,菲南达的遗嘱无非是她不幸的经历的详尽追述,在阅读遗嘱之前,那些散了架的家具和走廊里的野草,就已经表明,他落进了一个永远无法摆脱的圈套,永远地离开了罗马的春天里那钻石般的阳光和那自古就有的空气。在他因哮喘引起的耗尽精力的失眠中,他一面反复估量着自己遭遇的不幸有多深,一面环视着这座阴暗的房子,在这里,老态龙钟的乌苏拉曾扮出种种怪样子使他对于人间产生了畏惧。为了在黑暗中找得到他,她为他在卧室里指定了一个角落,这是唯一的一块可以避开从傍晚起在房子里游荡的死者们的幽灵的侵扰的地方。“你要是干了什么坏事,”乌苏拉对他说过,“圣像都会告诉我的。”他童年时代那些可怕的夜晚,就是在这里度过的。他一动也不动地坐在小凳上,在那些告密的圣像冷酷的监视的眼光下直冒冷汗,直到上床睡觉为止。这种刑罚也是多余的,因为那时他对周围的一切都望而生畏,他接受了那种让他对生活中的一切都害怕的教育:街头的女人会使人耗尽精血;家里的女人生下个长猪尾巴的孩子;斗鸡要死人,还要使人终生懊悔,那些武器,你碰它一下就注定要打二十年战争;搞事业吧,弄不好只会使人失望甚至神经失常。总之,上帝以无限的仁慈创造出来的一切,都让魔鬼给变坏了。夜里他受到恶梦的折磨,醒来时总是精疲力尽,但是窗户的亮光,在浴池里受到的阿玛兰塔的抚爱以及她用丝粉扑在他两腿上擦粉时的舒服感觉使他摆脱了恐惧。在阳光明亮的花园里,连乌苏拉也变样了,在那里她不跟他说怕人的事情,而是用木炭粉给他擦牙齿,以便让他在微笑时能象教皇那样光彩照人。还给他修剪指甲,将来他当上教皇为从世界各地前往罗马的朝圣者祝福时,这双洁净的手会使人惊倒。她还给他梳了个教皇头,为他洒花露水,使他全身和衣服都散发出教皇身上的香气。在卡斯特尔冈道夫1的院子里,他曾见到过教皇。教皇站在一个阳台上,面对一大群朝圣者,用七种语言宣读同一个圣谕。唯一引起他注意的,是教皇那双洁白的、仿佛在洗涤剂里浸过的手,他那光彩夺目的夏装和那花露水的幽香。
e1意大利梵蒂冈地名,教皇度夏时的住处。e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