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 一第(1/2)页
阿玛兰塔乌苏拉在十二月初用丝带牵着丈夫的脖子,乘着快帆船一路顺风地回家了。她事先没告知便突然出现在亲人的面前,穿着一身象牙色的服装,一串珍珠项链几乎拖到膝盖,手上戴着黄晶翡翠戒指,平直的头发梳了一个圆型的发式,齐耳处剪成燕尾式。六个月前同她结婚的男人是个老练的安达卢西亚人,他身材修长,有一副航海家的风度。阿玛兰塔乌苏拉一推开大厅门便明白:她离家日子之久及屋子的破败状况都超出了她的预料。
“我的天哪,”她喊了起来,高兴胜于惊恐,“瞧这家里没有个女人成什么样子”
她的行李在走廊里放不下。除了送她上学时让她带去的菲南达的那口旧箱子,还运回来两口直衣柜、四只大提箱、一只放阳伞的长布袋、四只帽盒、一只装了五十来只金丝雀的特大鸟笼,还有她丈夫的自行车,那是拆散了放在一只特制的盒子里的,携带起来就象带一只大提琴。结束了长途旅行,她连一天也无法休息。她穿起了丈夫放在与摩托车服一起的一套旧亚麻布工装裤,开始收拾屋子。她驱散了已经占据整个走廊的红蚂蚁,救活了玫瑰花,拔除了野草,在栏杆上的花盆里重新种上了欧洲蕨、牛至和海棠。她带领一批木匠、锁匠和泥瓦匠,嵌平了地板的裂缝,修复了门臼窗框,翻新了家具,里外墙壁粉刷一新。于是,在她回家三个月的时候,这里重又呼吸到了买自动钢琴那个年代的青春和节日的气氛。在这个家里,还从来没有见到过一个人象她那样不论时间不论场合始终乐哈哈的,没有哪个人象她那样爱唱爱跳,象她那样乐意把陈腐的东西和陈腐的习俗扔进垃圾堆的。她一扫帚清除了堆放在屋角里的先人遗物、一堆堆无用的祭品和迷信用具。出于对乌苏拉的感激,仅在大厅里保存了雷梅苔丝的铜版照。“瞧,多新鲜哪,”她边笑边喊道,“一位才十四岁的高祖母。”一个泥瓦匠告诉她,屋子里到处是幽灵,要把它们赶走的唯一办法,是把它们埋藏的宝贝找出来。她听了哈哈大笑说,她才不相信男人们的迷信。她那样谈笑自若,那样不拘旧俗,思想那么新式、那么自由,这使奥雷良诺在看到她回来时不知如何摆弄自己的身子才好。“真不得了”她伸开双臂,高兴地叫了起来,“瞧我亲爱的野人都长这么大了”没等他反应过来,她已经在随身带来的手提留声机上放了一张唱片,试图教会他跳最时髦的舞步。她还逼着他换掉那条奥雷良诺布恩地亚上校传下来的、满是污垢的裤子,让他穿年轻人的时髦衬衣和双色皮鞋。他在墨尔基阿德斯屋子里呆得时间长了,她就把他赶到街上去玩。
她象乌苏拉一样纤瘦、好动而倔强,几乎象俏姑娘雷梅苔丝一样俊俏和风流。她有一种预测时装的特异本能。她收受通过邮局寄来的最新时装图样,只是用来证实一下自己设计的式样没有错,然后,就在阿玛兰塔那架简陋的缝纫机上缝制。她订阅欧洲出版的所有时装杂志和有关文艺、民间音乐的刊物,只须看上一眼,就知道世界上发生的一切全在她的想象之中。令人费解的是,有这样时髦思想的女人怎么会回到一个被尘土和酷热侵袭的、死气沉沉的村镇来,更何况她丈夫有足够的钱财,在世界任何地方都可以生活得很好,再说他又非常爱她,甘愿让她用一根丝带牵来牵去。但是,时间一长,她想留下不走的意图就越来越明显了,因为她设想的计划都是长期性的。她每下一次决心,无不是为了要在马贡多过一种舒适的生活,平静地度过晚年。那只金丝雀笼子说明,她的想法不是临时形成的。她回家之前,想起母亲在一封信上谈起家乡飞鸟绝迹的情况,就把行期推后了几个月,改乘一条中途在阿福尔图纳塔群岛停靠的轮船,又在岛上选购了二十五对最精美的小鸟,想让它们在马贡多的天空中飞翔。但是,在她的许多失败的努力中,这是最令人懊丧的一次了。鸟儿繁殖了后代,阿玛兰塔乌苏拉就成对地放生,可是,它们还没有体验到自由就匆匆逃离了马贡多。她设法让鸟儿爱上乌苏拉在第一次整修房屋时建造的鸟舍,但没有成功。她在扁桃树上用针茅草筑了几个假巢,又在屋面上种上了虉草,还挑逗关在笼中的鸟儿,让它们的叫声把逃走的小鸟唤回来,这些努力全都白费,因为放生的小鸟一出鸟笼就飞上天空,只在空中逗留一会儿,以便找到返回阿福尔图纳塔群岛的方向。
一年过去了,虽然阿玛兰塔乌苏拉没有交上一个朋友,也没有举行过一次家庭欢会,但她还是相信挽救这个不幸的家族是可能的。丈夫加斯东尽量不去扫她的兴,尽管在那个倒霉的中午他们刚下火车的时候,他就明白妻子的决心只是一种怀旧感情造成的幻影。他相信在事实面前她会碰壁,因此他甚至不愿费神把自行车装配起来,却专心于在泥瓦匠剥下的蜘蛛网上寻觅最光亮的蜘蛛卵,用指甲把壳划开,然后连续几个小时用放大镜观察从卵中爬出来的小蜘蛛。后来,他相信阿玛兰塔乌苏拉继续在搞改革是因为不甘心屈服,于是他决定把那辆前轮比后轮大得多的自行车装配起来,整天在附近捕捉当地的昆虫,制成标本装在果酱瓶里,然后寄给在列哈大学任教的、他以前的自然历史教师。加斯东曾在那所大学深入研究过昆虫学,但他主要的专长是航空驾驶。他骑车外出时,常穿一条杂技演员的长裤,外面套一双风笛手的长袜,头上戴一顶侦探帽;但步行外出时,则穿一身毕挺的西服,脚穿一双白皮鞋,脖子上系一个绸蝴蝶结,头戴窄边草帽,手挎一根藤手杖。他那双浅色的眼珠更显出航空家的风度,嘴边留一口松鼠毛似的小胡髭。他比他妻子至少年长十五岁,但他那年轻人的情趣,时刻关怀妻子幸福的决心和作为模范情人的种种长处,补偿了年龄上的差距。事实上,谁要是看到这个四十多岁的行为谨慎的男人,脖子上套了根丝绳、脚蹬那辆马戏团的自行车的模样,准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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