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水随天去秋无际第(2/2)页
饱私囊国库尚且如此各州也一塌糊涂江左七州号称富庶天堂却只富在吴存、张永这些官吏身上于国于民没有半点儿收益。四百万两储银每月光是天都官员的俸禄便要三十万拿什么去安抚边疆若哪一州再遭逢天灾又拿什么应急斯惟云治水的想法你也看过今年雨水适中各处江流平稳正是应该着手实施却就因此一拖再拖。清查一事刻不容缓势必行之。”
卿尘静静看向他。天帝在位这二十七年平定边境废黜诸侯将穆帝时的混乱不堪整治到今天已属不易只是终究没有压过仕族势力。阀门腐朽仕族专权国库空虚税收短缺帝都中只见纸醉金迷却谁管黎庶苍生苦于兵祸伤于赋役阀门贵族高高在上便是连皇族都难遏其势。九州之中百废待兴四海之下万民待哺他一手托起这天下背后是多少艰难
夜色深远天星清冷在他分明的侧脸投下坚毅与峻冷却牵动卿尘心中柔情似水。她自然不是反对他清查国库:“这一仗要打就只能赢不能输。要赢得漂亮就必得有深知下情手段得力之人才行。”
夜天凌其实一直在考虑这个问题:“难就是难在这个人上。”
卿尘有一会儿没说话静静看着渐黑的天幕稍后方道:“有一个人。”
夜天凌顿了顿不必问她说的是谁只是道:“那就更难了。”
卿尘道:“但没有人比他更了解天下的财政也只有他镇得住那些阀门贵族。”
夜天凌道:“正因他比谁都清楚所以可能会是最大的阻碍。”
卿尘没有反驳他微抿着唇将下巴抵在膝头心中无端泛起遗憾。
那年秋高气爽烟波送爽斋中清风拂面她曾听那人畅言心志深谈政见。扬眉拔剑的男儿豪气白衣当风的清贵风华有种奇异的震撼人心的力量深深让她佩服。早在那时他便看清了天朝的危机高瞻远瞩立志图新。他笼络仕族阀门同他们虚与委蛇何尝又不是知己知彼的探求唯有知之方能胜之。
富国强民盛世中兴这都是不谋而合的见地啊他会成为最大的阻碍吗如果要亲手摧毁这些不知他心里又将是什么滋味。
权力这柄双刃剑总是会先行索取能得到什么却往往未知。
卿尘收拾心情抬眸说道:“四哥太可惜了啊”
夜天凌看向她:“清儿你实话告诉我之前常和我说的一些建议究竟有多少是你自己的看法有多少是他的”
卿尘笑笑:“你看出来了。”
夜天凌淡淡一笑:“我了解你而且也不比你少了解他。”
卿尘想了想:“他以前和我聊过太多自己的想法其实我都有些分不清了很多你也赞成对吗”
夜天凌道:“治国经邦他确实有许多独到的见解。此事若他也肯做就有了十足的把握。”
卿尘道:“皇祖母曾嘱咐过你们不光是对手还是兄弟。”
太皇太后的临终遗言夜天凌自不会忘记说道:“我还答应过皇祖母绝不辜负这份江山基业。待为皇祖母建成昭宁寺以后每做成一件大事我便要在寺中修一座佛塔皇祖母知道了定然欣慰。”说着他将手枕在脑后仰身躺倒在高台玉阶之上深深望着那广袤的星空。
卿尘亦如他一般躺下静静仰。一道宽阔的银河绚烂如织清晰地划过苍穹天阶如水繁星似海。躺在这样的高台之上人的心灵随着深邃的夜空无限延伸仿佛遨游乾坤探过宇宙间遥不可知的神秘而生命在这一刻就与无边无垠的星空融为了一体永无止境宁静中充满了生机。
两人似乎都陶醉在这样的感觉里谁也不愿说话打破此刻的寂静。四周只闻啾啾虫草的低唱微风抚过面颊所有的烦恼与喧嚣都如云烟湮没在清明的心间不再有半分痕迹反而更使得血脉间充斥了斗志昂扬的力量夜天凌忍不住缓缓握起了双拳。
罗裳流泻身畔青丝如云卿尘伸出手星光萦绕指间一切都像触手可及。她轻声道:“四哥皇祖母一定在天上看着我们呢还有母后、十一或许也还有我的父亲和母亲。我常常很想念他们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只因为有了他们我才是现在的我。”
夜天凌侧头看她突然想起什么拉她坐起来将一样东西递到她面前。
繁星之下一串晶石托在他的掌心点点莹光通透泛出淡金色纯净如陽光的色泽竟是那串钛晶串珠夜氏皇族专属皇后的珍宝。卿尘惊喜地接过来心里竟难抑一阵激动并非因为宝饰贵重这已是第八道玲珑水晶了。
那点轻微的喜悦没有逃过夜天凌的眼睛。这么多年她从来没有忘记收集这些串珠这个念头突兀地出现竟在心底深处化成一缕失落几乎就要让他后悔把串珠给了卿尘。
这时卿尘抬头一笑对他举起右手手腕上松松挂着那串黑曜石:“四哥其实我还是喜欢这串黑曜石。”
夜天凌道:“为什么”
卿尘抱膝而坐遥望星空轻声道:“每一串晶石都有着主人的记忆这上面有你的气息戴着它感觉就像是你时时都在我身边。”
夜天凌心底微微一动卿尘突然满是期盼地看着他问他:“四哥如果有一天我是说如果我可以回到原来的世界你会愿意和我一起吗”
夜天凌笑笑回答她:“好。”
卿尘欣喜问道:“真的”
夜天凌道:“真的。”
卿尘扑在他怀中笑得像个孩子般开心。夜天凌峻冷的眼中似也感染了她的喜悦一片清亮与柔和。他拥着她淡声道:“不管你想去哪里我都陪你。”
卿尘眉眼一弯调皮地凑到他耳边悄声说道:“现在我们去尚膳司弄吃的好不好不让他们知道。”
夜天凌垂眸看了看她眉梢一挑“那走吧。”
卿尘雀跃地跳起来拉着他的手便往高台下跑去。
一个时辰后尚膳司总管内侍于同跪在含光宫外磕头请罪。夜天凌手头还有政事没处理完没空搭理他带着尚未转过弯来的晏奚先回了致远殿。
卿尘听碧瑶说于同在外面急得满头大汗拢着件云色单衣施施然步出寝宫站在于同面前想了会儿丢出句话“尚膳司居然藏了那么好的酱御膳中从来都没见过于同你真是好大的胆子。”
于同惶恐至极都不清楚自己回了什么话。现在尚膳司小厨房里一片狼藉几个当值的内侍刚刚醒过来还一头雾水不知究竟怎么回事儿。卿尘打了于同心想是玩得有点儿过了弄乱了尚膳司敲晕了几个人便罢还差点儿惊动了御林禁卫这若是让那些御史知道了还了得
不过今晚的面倒真是不错啊尚膳司特制的金丝龙须面配上那不知是什么做成的酱鲜美得很两人可是抢着吃的。夜天凌居然下手煮面她唇角怎也抑不住地就要扬起来。
碧瑶带着几个侍女将鸾榻周围的紫烟绡金帐一一放下竹节凤顶炉里燃起撷云香袅袅淡淡四处透着宁静。隔着珠帘轻晃只见卿尘自顾低头微笑灯影明淡她笑里漾着蜜样的清甜温柔透骨只叫人看得挪不开眼睛不由得便也跟着她笑起来。转眼想想心里又虚上前跪坐在榻旁“娘娘这若让白夫人知道又少不了一通说法。”
卿尘眼波轻转又是一笑。白夫人现在受封代国夫人外面虽赐了府宅但特许入住宫城以便协助皇后管理后宫。
上次生济王自皇宗司逃脱之事皇宫两城更换了大批宫人皇宗司、掖庭司、内侍省等要处也先后调换人选。凌王府总管太监吴未擢升内侍省监代替了原来的孙仕而内廷则以白夫人为最高女官分别随侍帝后执掌两宫内政。
卿尘竖起一根手指在唇边对碧瑶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不准告诉白夫人。”
碧瑶拧着眉道:“哪里还用我去说明天啊等着听唠叨吧。”
卿尘道:“那明天咱们想法子躲了白夫人。”她和碧瑶相识这些年也曾患难扶持情意不比平常侍女碧瑶对她也少些拘束叹气道:“宫里备了一桌子的御膳等着偏自己去弄面吃难道还做出别样滋味来了”
卿尘斜倚着凤榻想着那热腾腾的香气还有夜天凌手忙脚乱的样子笑道:“这你就不知道了美味佳肴还真是没有比这滋味更好的。”
碧瑶按她指的将案上几卷书取过来“那若是不留神烫着了怎么办可不能再有下次了。”
卿尘撑住额角:“哪里就有那么娇贵真不得了你快要和白夫人一样唠叨了。”
碧瑶道:“好好我不说了都留着让白夫人说去。”
卿尘随手翻开书卷笑而不语。碧瑶知道她临睡前习惯静着看会儿书便不再扰她将琉璃灯中的光焰挑亮几分正准备退下便听外面白夫人求见。
碧瑶和卿尘都觉得意外尚膳司这点儿事怎至于让白夫人这么晚过来但白夫人进来后根本无暇提尚膳司匆匆说道:“娘娘清泉宫殷皇后薨了”
卿尘手一散握着的书卷就落在了身前:“什么”
白夫人道:“清泉宫来人报说亥时三刻皇上鸩酒赐死了殷娘娘。”
卿尘被这消息惊住自凤榻上起身。碧瑶忙上前来扶却见她立在那里凝神想了会儿忽然凤眸一眯:“白夫人马上封锁清泉宫拘禁所有宫人逐个严审盘查这绝不可能是皇上的旨意。”
白夫人立刻去办碧瑶侍奉卿尘略做梳妆亦起驾清泉宫。
殷皇后身在宫中乃是湛王最大的顾忌在这个节骨眼上赐死她除了引与湛王及仕族阀门间的矛盾外毫无益处。何况即便真要赐死放着太皇太后的遗诏不用特地去下一道圣旨这分明就是要激怒湛王。不必去问卿尘也知道夜天凌不会做这样不明智的决定。
当务之急是查清事情真像那矫诏传旨的内侍虽已自尽身亡但掌仪女官很快审出几个可疑的宫女。殷皇后平日贴身的之人都不得自由反倒是不招人眼目的宫女身上出了问题卿尘缓步自那几个宫女面前走过目光一扫便注意到有个宫女很快垂下了眼帘手指握着裙襟微微抖。
她在那宫女面前站住那宫女猛地见一双飞凤缀珠绣鞋停在眼前竟骇得后退了一步。卿尘抬头示意:“带她进来。”说罢转身入殿。
掌仪女官将这名宫女随后带来卿尘落座殿中那宫女站在面前惶惶不安。
卿尘将银丝披帛轻轻一拂问道:“你叫采儿”
采儿答道:“回娘娘是。”
卿尘再问:“昨夜有人见你在偏苑烧毁什么东西可有此事”
采儿颤声道:“娘娘奴婢昨晚一直在自己房中从来没有出去烧什么东西定是他们看错了奴婢冤枉”
卿尘淡淡道:“你不必害怕我问你三个问题你只要据实回答我不会为难你。”
采儿壮着胆子道:“娘娘问话奴婢怎敢有所欺瞒但是奴婢即便说实话只怕娘娘不信。”
卿尘唇角浅笑微冷:“是真话假话我自然分辨得出你只要回答便是。若不肯说实话也没关系自有掖庭司掌刑宫正帮我去问你可听明白了”
听到掖庭司的字样采儿身子微微一颤应道:“是。”
卿尘看住她和颜问道:“你今年多大了”
采儿不想这问题竟是这个答道:“奴婢今年十九岁。”
“嗯”卿尘颔道“进宫几年了”
这已经是第二个问题采儿急忙再答:“奴婢十岁进宫已经九年了。”
谁知话音方落便听卿尘紧接着问:“你在苑中烧的东西是谁交给你的”
采儿张嘴便道:“是啊奴婢没有烧东西。”
卿尘凤目一凛清声叱道:“来人带去掖庭司”
两名掌仪女官上前采儿惊叫一声挣扎道:“娘娘娘娘奴婢说的是实话奴婢冤枉”
卿尘冷冷道:“我若冤枉了你你今日将在掖庭司受的苦刑日后便百倍报应在我身上。我再问你一次你烧的东西是谁交给你的实话说来。”
采儿扑跪在地上浑身打战:“娘娘开恩奴婢不敢再欺瞒娘娘请娘娘开恩。”
卿尘制止了两个女官垂眸静静看着采儿不一言。采儿只觉得落在身前的目光冷冽逼人不知皇后要如何处置自己只是磕头求饶。过了片刻才听到卿尘徐徐开口“这是最后一次机会你说吧。”
采儿拿手紧紧抠着地上的锦毯说道:“那些东西是殷娘娘身边的女官交给奴婢让奴婢带出宫去给湛王的。清泉宫被封禁奴婢出不去又不敢把东西留在身边只好趁夜烧了。”
卿尘逼问道:“是什么东西”
“是是殷娘娘要湛王起兵谋反的遗书”
卿尘霍然震惊站起来步下坐榻抬手遣退身边诸人大殿中只剩她和采儿。
半个时辰后掖庭司奉懿旨将殷皇后随身四名女官带走。待到天色放亮白夫人独自带着三份供词入内禀报:“娘娘除了一名女官坚持不肯吐露实情咬舌自尽外其他三名女官都已如实招供这是她们亲笔写下的供词。”
卿尘手持三份供词翻看下去脸色越来越冷心中惊怒非常。
看完之后她轻阖双目平静心气将几份口供收入袖中淡声吩咐:“告诉掖庭司所有知情之人一个不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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