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回 潘金莲私仆受辱 刘理星魇胜贪财第(1/2)页
“堪笑西门暴富,有钱便有主顾,
一家歪斯胡缠,那讨纲常礼数;
狎客日日来往,红粉夜夜陪宿,
不是常久夫妻,也筭春风一度。”
话说西门庆在院中,贪恋住桂姐姿色,约半月不曾来家。吴月娘使小厮一连拿马接了数次,李家把西门庆衣帽都藏过一边,不放他起身。丢的家中这些妇人,都闲静了。到别人犹可,惟有潘金莲这妇人,青春未及三十岁,欲火难禁一丈高。每日和孟玉楼两个,打扮粉妆玉琢,皓齿朱唇,无一日不走在大门首倚门而望,等到黄昏时分。到晚来,归入房中粲枕孤帏,凤台无伴,睡不着,走来花园中,款步花苔,月洋水底。犹恐西门庆心性难拿,怪玳瑁猫儿交欢,鬬的我芳心迷乱。当时玉楼带来一个小厮,名唤琴童,年约十六岁,纔留起头发。生的眉目清秀,乖滑伶俐。西门庆教他拿钥匙看管花园打扫,晚夕就在花园门前一间小耳房内歇。潘金莲和孟玉楼白日里常在花园中亭子上坐在一处做针指,或下棋。这小厮专一道小殷勤,常观见西门庆来,就先来告报。以此妇人喜他,常叫他入房,赏酒与他吃。两个朝朝暮暮,眉来眼去,都有意了。不想将近七月廿八日,西门庆生日来到。吴月娘见西门庆在院中留恋烟花,不想回家,一面使小厮玳安拿马往院中接西门庆。这潘金莲暗暗修了一柬帖,交付玳安,教:“悄悄递与你爹,说五娘请爹早些家去罢。”这玳安不敢怠慢,骑马一直到构拦李家。只见应伯觉、谢希大、祝日念、孙寡嘴、常时节众人,正在那里相伴着西门庆,搂着粉头,花攒锦簇,欢乐饮酒。西门庆看见玳安来到,便问:“你来怎么家中没事”玳安道:“家中没事。”西门庆道:“前边各项银子,叫傅二叔讨讨,等我到家算帐。”玳安道:“这两日傅二叔讨了许多,等爹到家上帐。”西门庆道:“你桂姨那一套衣服,稍来不曾”玳安道:“已稍在此。”便向毡包内取出一套红衫蓝裙,递与桂姐。桂姐、桂卿道了万福收了。连忙分付下边,管待玳安酒饭。那小厮吃了酒饭,复走来上边伺候。悄悄向西门庆耳边附耳低言,说道:“家中五娘,使我稍了个帖儿在此,请爹早些家去。”西门庆纔待用手去接,早被李桂姐看见。只道是西门庆前边那表子寄来的情书,一手挝过来,拆开观看,却是一幅回文边锦笺,上写着几行墨迹。桂姐递与祝日念,教念与他听。这祝日念见上面写词一首,名落梅风,对众朗诵了一遍:
“黄昏想,白日想,盼杀人多情不至。因他为他憔悴死,可怜也绣衾独自灯将残,人睡也,空留得半窗的月。 孤眠衾硬浑似铁,这凄凉怎捱今夜下书爱妾潘六儿拜。”
那桂姐听毕,撇了酒席,走入房中,倒在床上,面朝里边睡了。且说西门庆,见桂姐恼了,把帖子扯的稀烂。众人前把玳安踢了两靴脚,请桂姐两遍不来,慌的西门庆亲自进房内,抱出他来。到酒席上,说道:“吩咐带马回去,家中那个淫妇使你来,我这一到家都打个臭死”不说玳安含泪回家。西门庆道:“桂姐,你休恼,这帖子不是别人的,乃是舍下第五个小妾头,寄请我到家,有些事儿计较,再无别故。”祝日念在旁,又戏道:“桂姐,你休听他哄你哩这个潘六儿,乃是那边院里新叙的一个表子,生的一表人物,你休放他去。”西门庆笑赶着打,说道:“你这贼天杀的单管弄死了人紧着他恁麻犯人,你又胡说”李桂卿道:“姐夫差了,既然家中有人拘管,就不消在外面梳拢人家粉头,自守着家里的便了。纔相伴了多少时,那人儿便就要抛离了去”应伯爵插口道:“说的有理。”便道:“大官人你依我,你也不消家去;桂姐也不必恼。今日说过,那个再恁恼了,每人罚二两银子,买酒肉咱大家吃。”到是这四五个败客,说的说,笑的笑,在席上猜枚行令,顽耍饮酒,把桂姐窝盘住了。西门庆把桂姐搂在怀中倍笑,一递一口儿饮酒,只见少顷,鲜红漆丹盘拿了七锺茶来。雪绽般茶盏,杏叶茶匙儿,盐笋芝麻木樨泡茶 ,馨香可掬,每人面前一盏。应伯爵道:“我有个朝天子儿,单道这茶好处”:
“这细茶嫩芽,生长在春风下,不揪不采叶儿楂;但煮着颜色大。绝品清奇,难画。口儿里常时呷,醉了时想他,醒来时爱他。原来一篓儿千金价”
谢希大笑道:“大官人使钱费物,不图这一搂儿,却图些甚的如今每人有词的唱词,不会词,每人说个笑话儿,与桂姐下酒。”该谢希大先说:“有一个泥水匠,在院中谩地;老妈儿怠慢着他些儿,他暗暗把阴沟内堵上个砖。落后天下雨,积的满院子都是水;老妈慌了,寻的他来,多与他酒饭,还秤了一钱银子,央他打水平。那泥水匠吃了酒饭,悄悄去阴沟内,把那个砖拿出,把水登时出的罄尽。老妈便问作头:此是那里的病泥水匠回道:这病与你老人家病一样,有钱便流,无钱不流。”原来把桂姐家来伤了,桂姐道:“我也有个笑话,回奉列位。有一孙真人,摆着筵席请人,却教座下老虎去请,那老虎把客人一个个都路上吃了,真人等至天晚,不见一客到。人都说你那老虎,都把客人路上吃了。不一时,老虎来,真人便问:你请的客人都往那里去了老虎口吐人言:告师父得知,我从来不晓得请人,只会白嚼人,就是一能。”当下把众人都伤了。应伯爵道:“可见的俺每,只自白嚼你家孤老,就还不起个东道。”于是,向头上拔下一根闹银耳干儿来,重一钱,谢希大一对镀金网巾圈,秤了秤,只九分半,祝日念袖长钱;孙寡嘴腰间解下一条白布男裙,当两壶半坛酒;常时节无以为敬,问西门庆借了一钱成色银子;都递与桂卿置办东道,请西门庆和桂姐。那桂卿将银钱都付与保儿,买了一钱螃蟹,打了一钱银子猪肉,宰了一只鸡,自家又赔出些小菜儿来。厨下安排停当,大盘小碗拿上来。众人坐下,说了一声动箸吃时,说时迟,那时快,但见:
“人人动嘴,个个低头。遮天映日,犹如蝗喃一起来;挤眼裰肩,好似饿牢纔打出。这个抢风膀臂,如经未见酒和肴;那个连二快子,成岁不逢筵与席。一个汗流满面,恰似与鸡骨朵有冤仇;一个油抹唇边,把猪毛皮连唾咽。吃片时,杯盘狼藉;啖良久,箸子纵横。杯盘狼藉,如水洗之光滑;箸子纵横,似打磨之干净。这个称为食王元帅,那个号作净盘将军。酒壶番晒又重斟,盘馔已无还去探。正是:珍羞百味片时休,果然都送入五脏庙。”
当下众人吃了个净光王佛。西门庆与桂姐吃不上两锺酒,拣了些菜蔬,还被这伙人吃的去了。那日把席上椅子坐折了两张,前边跟马的那小厮,不得上来掉嘴吃。把门前供养的土地,翻倒来使位恰俐了一泡禾囤谷都的热尿。临出门来,孙寡嘴把李家明间内供养的镀金铜佛,塞在裤腰里。应伯爵推鬬桂姐亲嘴,把头上金啄针儿戏了。谢希大把西门庆川扇儿藏了。祝日念走到桂卿房里照脸,溜了他一面水银镜子。常时节借的西门庆一钱八成银子,竟是写在败帐上了。原来这起人,只伴着西门庆顽耍,好不快活。有诗为证:
“构栏妓者媚如揉,只堪乘兴暂时留;
若要死贪无足厌,家中金钥教谁收。”
按下这里众人簇拥着西门庆欢乐饮酒。单表玳安小厮回马到家,吴月娘和孟玉楼、潘金莲在房坐的,见了玳安,便问:“你接了爹来了不曾”玳安哭的两眼红红的,如此这般:“被爹踢骂了小的来了说道那个再使人接,来家都要骂。”月娘便道:“你看,不合理不来便了,如何去骂小厮来如何狐迷变心这等的”孟玉楼道:“你踢将小厮便罢了,如何连俺们都骂将来”潘金莲道:“十个九个院中淫妇,和你有甚情实常言说的好:船载的金银,填不满烟花寨。”金莲只知说出来,不防路上说话,草里有人。李娇儿从玳安自院中来家时分,走来窗下潜听。见潘金莲对着月娘骂他家千淫妇,万淫妇,暗暗怀恨在心。从此二人结仇,不在话下。正是:
“甜言美语三冬暖,恶语伤人六月寒;
金莲只晓争先话,那料旁人起祸端。”
不说李娇儿与金莲结仇。单表金莲这妇人归到房中,捱一刻似三秋,盼一时如半夏。知道西门庆不来家,把两个丫头打发睡了。推往花园中游玩,将琴童叫进房,与他酒吃,把小厮灌醉了,掩闭了房门,褪衣解带,两个就干做在一处。正是:
“色胆如天怕甚事,鸳帏云雨百年情。”
但见:
“一个不顾纲常贵贱,一个那分上下高低。一个色胆歪邪,管甚丈夫利害;一个淫心荡漾,从他律犯明条。一个气暗眼瞪,好似牛吼柳影;一个言娇语涩,浑如莺啭花间。一个耳畔许雨意云情,一个枕边说山盟海誓。百花园内,翻为快活排场;主母房中,变作行乐世界。霎时一滴驴精髓,倾在金莲玉体中。”
自此为始,每夜妇人便叫这小厮进房中如此。未到天明,就打发出来。背地把金裹头簪子两三根,带在头上,又把裙边带的锦香囊股子葫芦儿,也与了他,系在身底下。岂知这小厮不守本分,常常和同行小厮在街吃酒耍钱,颇露出圭角。常言:“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有一日,风声吹到孙雪娥、李娇儿耳朵内,说道:“贼淫妇往常言语假撇清,如何今日也做出来了偷养小厮”齐来告月娘。月娘再三不信,说道:“不争你们和他合气,惹的孟三姐不怪,只说你们挤撮他的小厮。”说的二人无言而退。落后,妇人夜间和小厮在房中行事,忘记关厨房门,不想被丫头秋菊出来净手,看见了。次日传与后边小玉,小玉对雪娥说,雪娥同李娇儿,又来告诉月娘,正值七月廿七日,西门庆上寿,从院中来家。二人如此这般:“他屋里丫头,亲口说出来,又不是俺们葬送他。大娘不说,俺们对他爹说;若是饶了这个淫妇,自除非饶了蝎子娘是的”月娘道:“他纔来家,又是他好日子,你每不依我,只顾说去。等住回乱将起来,我不管你。”二人不听月娘之言,约的西门庆进入房中,齐来告诉,说金莲在家养小厮一节。这西门庆,不听万事皆休,听了怒从心上起,恶向胆边生。走到前边坐下,一片声叫琴童儿。早有人报与潘金莲,金莲慌了手脚,使春梅忙叫小厮到房中,嘱咐:“千万不要说出来”把头上簪子都要过来收了。着了慌,就忘下解了香囊葫芦下来。被西门庆叫到前厅跪下,吩咐三四个小厮,选大板子伺候。西门庆道:“问贼奴才你知罪么”那琴童半日不敢言语。西门庆令左右:“除了帽子,拔下他簪子来我瞧”见撇着两根金裹头银簪子,因问:“你戴的金裹头银簪子往那里去了”琴童道:“小的并没甚银簪子。”西门庆道:“奴才还捣鬼,与我旋剥了衣服,拿板子打”当下两三个小厮扶侍,一个剥去他衣服,扯了裤子,见他身底下穿着玉色绢衤旋儿,衤旋儿带上,露出锦香囊葫芦儿。西门庆一眼就看见,便叫:“拿上来我瞧”认的是潘金莲裙边带的物件,不觉心中大怒,就问他:“此物从那里得来你实说,是谁与你的”諕的小厮半日开口不得,说道:“这是小的某日打扫花园,在花园内拾的,并不曾有人与我。”西门庆越怒切齿,喝令:“与我捆起,着实打。”当下把琴童儿绷子绷着,雨点般榄杆打将下来。须臾打了三十大棍,打得皮开肉绽,鲜血顺腿淋漓,又教大家人来保:“把奴才两个鬓与我挦了,赶将出去,再不许进门”那琴童磕了头,哭哭啼啼出门去了。这小厮只因:
“昨夜与玉皇殿上掌书仙子厮调戏,今日罪犯天条贬下方。”
有诗为证:
“虎有伥弓鸟有媒,金莲未必守空闺;
不堪今日私奴仆,自此遭愆更莫追。”
当下西门庆打毕琴童,赶出去了。潘金莲在房中听见,如提冷水盆内一般。不一时,西门庆进房来,諕的战战兢兢,浑身无了脉息,小心在旁扶侍接衣服,被西门庆兜脸打了个耳刮子,把妇人打了一交。吩咐春梅:“把前后角门顶了,不放一个人进来”拿张小椅儿坐在院内花架儿底下,取了一根马鞭子,拿在手里,喝令:“淫妇,脱了衣裳跪着”那妇人自知理亏,不敢不跪。到是真个脱去了上下衣服,跪在前面,低垂粉面,不敢出一声儿。西门庆便问:“贼淫妇,你休推睡里梦里,奴才我纔已审问明白,他一一都供出来了你实说,我不在家,你与他偷了几遭”妇人便哭道:“天么,天么可不冤屈杀了我罢了自从你不在家,半个来月,奴白日里只和孟三姐做一处做针指。到晚夕早关了房门就睡了,没勾当不敢出这角门边儿来。你不信,只问春梅便了。有甚和盐和醋,他有个不知道的”因叫春梅来:“姐姐你过来,亲对你爹说。”西门庆骂道:“贼淫妇有人说你把头上金裹头簪子两三根,都偷与了小厮,你如何不认”妇人道:“就屈杀了奴罢了是那个不逢好死的,嚼舌根的淫妇,嚼他那旺跳的身子见你常时进奴这屋里来歇,非都气不愤,拿这有天没日头的事压枉奴就是你与的簪子,都有数儿,一五一十都在,你查不是我平日想起甚么来,与那奴才好成楫的奴才不枉说的。行一个尿不出来的毛奴才,平空把我纂一篇舌头”西门庆道:“簪子有没罢了。”向袖中取出琴童那香囊来,说道:“这个是你的物件儿,如何打小厮身底下捏出来你还口漒甚么”说着纷纷的恼了,向他白馥馥香肌上,飕的一马鞭子来,打的妇人疼痛难忍眼噙粉泪,没口子叫道:“好爹爹,你饶了奴罢你容奴说,奴便说。不容奴说,你就打死奴,也只臭烟了这块地。这个香囊葫芦儿,你不在家,奴那日同孟三姐在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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