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回 琴童藏壶觑玉箫 西门庆开宴吃喜酒第(2/2)页
散,查收家火,少了一把壶。玉筲往书房中寻,那里得来再有一把也没了。问书童,说:“我外边有事去,不知道。”那玉筲就慌了,一口推在小玉身上。小玉道:“入日昏了你这淫妇我后边看茶,你抱着执壶,在席上与娘斟酒。这回不见了壶儿,你来赖我”向各处都抓寻不着。良久,李瓶儿到房来,迎春如此这般告诉:“琴童儿拿了一把进来,教我替他收着。”李瓶儿道:“这囚根子他做甚么拿进他这把壶来后边为这把壶好不反乱。玉宵推小玉,小玉推玉宵,急的那大丫头赌身发咒,只是哭。你趁早还不快替他送进去哩,迟回管情就赖在你这小淫妇儿身上。”那迎春方纔取出壶,要送入后边来。后边玉筲和小玉两个正乱这把壶不见了,两个嚷到月娘面前。月娘道:“贼臭肉,还敢嚷的是些甚么你每管着那一门儿把壶不见了”玉箫道:“我在上边跟着娘边酒,他守着银器家火,不见了,如今赖我”小玉道:“大妗子要茶,我不往后边替他取茶去你抱着执壶儿,怎的不见了敢屁股大吊了心了也怎的”月娘道:“我省恐今日席上再无闲杂人,怎的不见了东西等住回看这把壶从那里出来。等住回嚷的你主子来,没这壶,管情一家一顿。”玉筲道:“爹若打了我,我把这淫妇饶了也不算”正乱着,只见西门庆自外来,问:“因甚嚷乱”月娘把不见壶一节说了一遍。西门庆道:“慢慢寻就是了,平白嚷的是些甚么”潘金莲道:“若是吃一遭酒,不见了一把,不嚷乱,你家是王十万,头醋不酸到底儿薄。”看官听说:金莲此话讥讽李瓶儿首先生孩子满月,不见了也是不吉利。西门庆明听见,只不做声。只见迎春送壶进来。玉箫便道:“这不是壶有了”月娘问迎春:“这壶端的在那里来”迎春悉把:“琴童从外边拿到俺娘屋里收着,不知在那里来。”月娘因问:“琴童儿那奴才,如今在那里”玳安道:“他今日该狮子街房差,上宿去了。”金莲在旁,不觉鼻子里笑了一声。西门庆便问:“你笑怎的”金莲道:“琴童儿是他家人,放壶他屋里,想必要瞒昧这把壶的意思。要我使小厮如今叫将那奴才,老实打着,问他个下落。不然,头里就赖他那两个,正是走杀金刚坐杀佛”西门庆听了,心中大怒,睁眼看着金莲说道:“看着恁说起来,莫不李大姐他爱这把壶既有了,丢开手就是了,只管乱甚么”那金莲把脸羞的飞红了,便道:“谁说姐姐手里没钱。”说毕,走过一边使性儿去了。西门庆就被陈经济来请,说:“有管砖厂刘太监差人送礼来。”往前去看了。金莲和孟玉楼站在一处,骂道:“恁不逢好死,三等九做贼强盗这两日作死也怎的自从养了这种子,恰似他生了太子一般,见了俺每如同生剎神一般,越发通没句好话儿说了。行动就睁着两个毛皮窟礲腰喝人谁不知姐姐有钱明日惯的他每小厮丫头养汉做贼,把人入日遍了也休要管他说着,只见西门庆坐了一回,往前边去了。孟玉楼道:“你还不去他管情往你屋里去了。”金莲道:“可是他说的,有孩子屋里面热闹。俺每没孩子的屋里冷清。”正说着,只见春梅从外来。玉楼道:“我说他往你屋里去了,你还不信哩这春梅来叫你来了。”一面叫过春梅来问他。春梅道:“我来问玉箫要汗巾子来。他今日借了我汗巾子戴来。”玉楼问道:“你爹在那里”春梅:“爹往六娘房里去了。”这金莲听了,心上如撺上一把火相似,骂道:“贼强人到明日永世千年,就跌折脚也别要进我那屋里。踹踹门槛儿,教那牢拉的囚根子把怀子骨扌歪折了。”玉楼道:“六姐,你今日怎的下恁毒口呪他”金莲道:“不是这说,贼三寸货强盗那鼠鸡肠的心儿,只好有三寸大一般。都是你老婆,无故只是多有了这点尿胞种子罢了。难道怎么样儿的做甚么恁抬一个灭一个,把人躧到泥里”正是:
“大风刮倒梧桐树,自有旁人话短长。”
这里金莲使性儿不题。且说门庆走到前边,薛太监差了家人送了一坛内酒 ,一牵羊,两匹金段,一盘寿桃,一盘寿面,四样革肴肴,一者祝寿,二者来贺。西门庆厚赏来人,打发去了。到后边有李桂姐、吴银儿两个拜辞要家去。西门庆道:“你每两个再住一日儿,到二十八日我请你帅府周老爹和提刑夏老爹、都监荆老爹、管皇庄薛公公和砖厂刘公公,有院中亲耍扮戏的,教你二位只专递酒。”桂姐道:“既留下俺每,我教人项头家去回妈声,放心些。”于是把两人轿子都打发去了,不在话下。次日,西门庆在大厅上锦屏罗列,绮席铺陈,预先发柬请官客饮酒。因前日在皇庄见管砖厂刘公公,故与薛内相都送了礼来。西门庆这里发柬请他,又邀了应伯爵、谢希大两个相陪。从饭时,各人衣帽齐整,又早先到了。西门庆让他卷棚内坐待茶。伯爵因问:“今日哥席间请那几客”西门庆道:“有刘、薛二内相、帅府周大人,都监荆南江、敝同僚夏提刑、团练张总兵、卫士范千户、吴大哥、吴二哥,乔老便今日使人来回了不来,连二位通只数客。”说毕,适有吴大舅、二舅到,作了揖,同坐下。左右放卓儿摆饭。吃毕,应伯爵因问:“哥儿满月,抱出来不曾”西门庆道:“也是因众堂客要看,房下说且休教孩儿出来,恐风试着他。他奶子说不妨事,教奶子用被裹出来,他大妈屋里走了遭,应了个日子儿,就进屋去了。”伯爵道:“那日嫂子这里请去,房下也要来走走。百忙他旧时那疾又举发了,起不的炕儿,心中急的要不的。如今趁人未到,爹倒好说声,抱哥儿出来,俺每同看一看。”西门庆一面分付后边:“慢慢抱哥出来,休要諕着他。对你娘说,大舅、二舅在这里和应二爹、谢爹要看一看。”月娘教奶子如意儿用红绫小被儿裹的紧紧的,送到卷棚角门首,玳安儿接抱到卷棚内。众人睁眼观看,官哥儿穿着大红段毛衫儿,生的面白红唇,甚是富态。都喝采夸奖不已。伯爵与希大,每人袖中掏出一方锦段兜肚,上着一个小银坠儿。惟应伯爵与一柳五色线,上穿着十数文长命钱,教与玳安儿:“好生抱回房去,休要惊諕哥儿。”说道:“相貌端正,天生的就是个戴纱帽胚胞儿”西门庆大喜,作揖谢了他二人重礼。伯爵道:“哥没的说,惶恐表意罢了。”说话中间,忽报刘公公、薛公公来了。慌的西门庆穿上衣,仪门迎接。二位内相坐四人轿,穿过肩蟒,缨槍队。喝道而至。西门庆先让至大厅上拜见,叙礼接茶。落后周守备荆都监、夏提刑等众武官,都是锦绣服,遁藤棍,大扇,军牢喝道,僚椽跟随。须臾,都到了门首,黑压压的许多伺候。里面鼓乐喧天;笙箫迭奏。上坐递酒之时,刘、薛二内相相见。厅正面设十二张卓席,都是帼拴锦带,花插金瓶。卓上摆着簇盘定胜 ,地下铺着锦裀绣球。西门庆先把盏让坐次。刘、薛二内相再三让逊:“还有列位大人。”周守备道:“二位老太监齿德俱尊。常言三岁内宦,居于王公之上。这个自然首坐,何消泛讲”彼此让逊了一回,薛内相道:“刘哥,既是列位不肯,难为柬家。咱坐了罢。”于是罗圈唱了个诺,打了恭。刘内相居左,薛内相居右,每人膝下放一条手巾,两小厮在傍打扇,就坐下了。其次者纔是周守备、荆都监众人。须臾,阶下一派箫韶,动起乐来。怎的的当日好筵席但见:食烹异品,果献时新。须臾,酒过五巡,汤陈三献。厨役上来割了头一道小割烧鹅 ,先首位刘内相赏了五钱银子。教坊司俳官跪呈上大红布手本,下边簇拥一段笑乐的院本,当先是外扮节级上开:
“法正天心顺,官清民自安。妻贤夫祸少,子孝父心宽。小人不是别人,乃是上厅节级是也。手下管着许多长行乐俑匠。昨日市上买了一架围屏,上写着滕王阁的诗。访问人,请问人,说是唐朝身不满三尺王勃殿试所作。自说此人下笔成章,广有学问,乃是个才子。我如今叫傅末抓寻着,请得他来,见他一见,有何不可傅末的在那里”末云:“堂上一呼,阶下百诺。禀复节级,有何使令”外云:“我昨日见那围屏上写的滕王阁诗甚好,闻说乃是唐朝身不满三尺王勃殿试所作。我如今这个样板去,恨即时就替我请去。请得来,一钱赏赐;请不得来,二十麻杖,决打不饶。”末云:“小人理会了。”转下去:“节级糊涂。那王勃殿试,从唐时到如今,何止千百余年,教我那里抓寻他去”不免来来去去,到于文庙门首,远远望见一位饱学秀士过来,不免动问他一声:“先生,你是做滕王阁诗的,身不满三尺王勃殿试么”净扮秀才笑云:“王勃殿试乃唐朝人物,今时那里有试哄他一哄。我就是那王勃殿试,滕王阁的诗是我做的。我先念两句你听:南昌故郡,洪都新府。星分翼轸,文光射斗牛之墟;人杰地灵,徐孺下陈蕃之榻。末云:“俺节级与了我这副样板,身只要三尺,差一指也休请去。你这等身躯,如何充得过”净云:“不打紧。道在人为。你见那里又一位王勃殿试来了。”皆妆矮子来。将样板比。净越缩。末笑云:“可充得过了。”净云:“一件,见你节级,切记好歹小板凳儿要紧。”来来去去到节级门首。末令净外边伺候。净云:“小板凳儿要紧,等进去禀报节级。”外云:“你请得那王勃殿试来了”末云:“见请在门外伺候。”外云:“你与说,我在中门相待。榛松泡茶 ,割肉水饭 。”相见科外云:“此真乃王勃殿试也一见尊颜,三生有幸”磕下头。净慌科:“小板凳在那里”外又云:“亘古到今,难逢难遇。闻名不曾见面。今日见面,胜若闻名。”再磕下头去。那净慌科:“小板凳在那里”末躲过一边去了。外云:“闻公博学广记,笔底龙蛇,真才子也在下如渴思桨,如热思凉,多拜两拜。”净急了说道:“你家爷好你家妈好你家姐和妹子,一家儿都好”外云:“都好。”净云:“狗入日娘的,你既一家大小都好也教我直直腰儿着”正是:
“百宝妆腰带,珍珠络臂鞲,
笑时能近眼,舞罢锦缠头。”
筵前递酒,席上众官都笑了。薛内相大喜,叫上来赏了一两银子,磕头谢了。须臾,李铭、吴惠两个小优儿,上来弹唱了。一个擽筝,一个琵琶。周守备先举手让两位内相说:“老太监,分付赏他二人唱那套词儿”刘太监道:“列位请先。”周守备道:“老太监,自然之理,不必计较。”刘太监道:“两个子弟,唱个叹浮生有如一梦里周守备道:“老太监此是这归隐叹世之词,今日西门大人喜事,又是华诞,唱不的。”刘太监又道:“你会唱虽不是紫绶臣,管领的六宫中金钗女周守备道:“此是陈琳抱妆盒杂记,今日庆贺唱不的。”薛太监道:“叫他二人上来等我分付他。你记的普天乐想人生最苦是离别夏提刑大笑道:“老太监,此是离别之词,越发使不的。”薛太监道:“俺每内官的营生,只晓的答应万岁爷,不晓的词曲中滋味,凭他每唱罢。”夏提刑倒还是金吾执事人员,倚仗他刑名官,一乐工上来,分付:“你套唱三十腔。今日是你西门老爹加官进禄,又是好的日子,又是弄璋之喜,宜该唱这套。”薛内相问:“这怎的弄璋之喜”周守备道:“二位老太监,此日又是西门大人公子弥月之辰,俺每同僚都有薄礼庆贺。”薛内相道:“我等,”因向刘太监道:“刘家,咱每明日都补礼来庆贺。”西门庆谢道:“学生生一豚犬,不足为贺,到不必老太监费心。”说毕,唤玳安里边交出吴银儿、李桂姐席前递酒。两个唱的打扮出来,花枝招扬,望上不端不正插烛也似磕了四个头儿。起来执壶斟酒,逐一敬奉。两个乐工又唱一套新词,歌喉宛转,真有繞梁之声。当夜前歌后舞,锦簇花攒,直饮至更余时分,方纔薛内相起身,说道:“生等一者过蒙盛情,二者又值喜庆,不觉留连畅饮,十分扰极。学生告辞。”西门庆道:“杯茗相邀,得蒙光降,顿使蓬荜增辉。幸再宽坐片时,以毕余兴。”众人俱出位说道:“生等深扰,酒力不胜。”各躬身施礼相谢。西门庆再三款留不住,只得同吴大舅、吴二舅等一齐送至大门。一派鼓乐喧天,两边灯火灿烂,前遮后拥,唱道而去。正是:
“得多少欢娱嫌日短,故烧高烛照红妆。”
毕竟后项未知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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