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回 道长老募修永福寺 薛姑子劝舍陀罗经第(2/2)页
看毕,西门庆就册叶儿收好,妆入那锦套里头。把插销儿销,锦带儿拴着,恭恭敬敬放在卓儿上面,叉手面言,对长老说:“实不相瞒,在下虽不成个人家,也有几万产业,忝居武职,交游世辈尽有。不想偌大年纪,未曾生下儿子。房下们也有五六房,只是放心不下,有意做些善果。去年第六房贱累,生下孩子。咱万事已是足了。偶因饯选俺友,得到上方。因见庙宇倾颓,有个舍才助建的念头。蒙老师下顾,西门庆那敢推辞”拿着兔毫妙笔,正在踌躇之际,那应伯爵就说:“哥,你既有这片好心为侄儿发愿,何不一力独成,也是小可的事体”西门庆拿着笔,哈哈哩笑道:“力薄力薄”伯爵又道:“极少也助一千。”西门庆又哈哈地笑道:“力薄力薄”那长老就开口说道:“老檀越在上,不是贫僧多口,止是我们佛家的行径,多要随缘喜舍,终不强人所难。随分但凭老爹发心便是。此外亲友,更求檀越,吹嘘吹嘘。”西门庆又说道:“还是老师体亮,少也不成。”就写上五百两,阁了兔毫笔。那长老打个问讯谢了。西门庆又说:“我这里内官太监,府县仓巡,一个个多与我相好的。我明日就拿疏簿去,要他们写。写的来,就不拘三百、二百、一百、五十,管教与老师成就这件好事。”当日留了长老素斋,相送出门。正是:
“慈悲作豪家事,保福消灾父母心。”
又有一首词,单道那有施主的事体:
“佛法无多止在心,种瓜种果是根因,
珠和玉珀宝和珍,谁人拿得见阎君
积善之人贫也好,豪家积业枉抛银,
若使年龄身可买,董卓还应活到今。”
却说西门庆送了长老,转到厅上,与应伯爵坐地,道:“二哥,我正要差人请你,你来的正好。我前日因往西京,多亏众亲友们与咱把个盏儿。今日分付小的买办,你家大嫂安排小酒与众人回答,要哥在此相陪。不想遇着这个长老,鬼混了一会儿。”那伯爵就说道:“好个长老,想是果然有德性的。他说话中间,连咱也心动起来,做了施主。”西门庆说道:“二哥,你又几曾做施主来的疏簿又是几时写的”应伯笑道:“咦难道我出口的不是施主不成哥,你也不曾见佛经过来佛经上第一重的是心施,第二法施,第三才是财施。难道我从傍撺掇的,不当个心施的不成”西门庆又笑道:“二哥,又怕你有口无心哩”两人拍手大笑。应伯爵就说:“小弟在此等待客来。哥有正事,自与嫂子商议去来。”只见西门庆别了伯爵,转到内院里头。只见那潘金莲唠唠唔唔,没揪没采,不觉的睡魔缠扰,打了几个喷口弟,走到象牙床上,一忽地睡去了。那李瓶儿又为孩子啼哭,自与那奶子、丫鬟在房中坐地看官哥喜笑。只有那吴月娘与孙雪蛾两个伴当在那里整办嗄饭。西门庆走到面前坐地,就把那道长老募缘与那自己开疏的事,备细对月娘说了一番。又把那应伯爵耎笑打觑的说话,也说了一番。欢天喜地,大家嘻笑了一会。只见那吴月娘,毕竟是个正经的人,不慌不忙,不思不想,说下几句话儿,到是西门庆顶门上针。正是:
“妻贤每致鸡鸣警,款与常闻药石言。”
毕竟那说话怎么讲月娘说道:“哥,你天大的造化,生下孩儿。你又发起善念,广结良缘。岂不是俺一家儿的福分只是那善念头他怕不多,那恶念头怕他不尽。哥,你日后那没来回,没正经,养婆儿,没搭煞,贪财好色的事体,少干几桩儿也好。攒下些阴功与那小的子也好。”西门庆笑:“娘,你的醋话儿又来了。却不道天地尚有阴阳,男女自然配合。今生偷情的、苟合的,都是前生分定,姻缘簿上注名,今生了还。难道是生刺刺搊搊胡扯歪斯缠做的咱闻那佛祖西天,也止不过要黄金铺地。阴司十殿,也要些楮镪营求。咱只消尽这家私,广为善事,就使强奸了常娥,和奸了织女,拐了许飞琼,盗了西王母的女儿,也不减我泼天富贵”月娘笑道:“笑哥狗吃热屎,原道是个香甜的,生血吊在牙儿内,怎生改得”正在笑间,只见那王姑子同了薛姑子提一个合子,直闯进来。飞也似朝月娘道个万福,又向西门庆拜拜了说:“老爹,你到在家里我自前日别了,因为有些小事,不得空,不曾来看得你老人家,心子里吊不下。今日同这薛姑子来看你”原来这薛姑子,不是从幼出家的。少年间曾嫁丈夫,在广成寺前居住,卖蒸饼儿生理。不料生意浅薄,那薛姑子就有些不尴不尬,专一与那些寺里的和尚行童调嘴弄舌,眉来眼去,说长说短。弄的那些和尚们的怀中,个个是硬帮帮的。乘那丈夫出去了。茶前酒后,早与那和尚们刮上了四五六个。也常有那火烧 、波波 、馒头、栗子,拿来进奉他。又有那付应钱,与他买花。开地狱的布,送与他做裹脚。他丈夫那里晓得以后丈夫得病死了,他因佛门情熟,这等就做了个姑子,专一在些士夫人家往来,包揽经谶。又有那些不长进要偷汉子的妇人,叫他牵引和尚进门,他就做个马八六儿,多得钱钞。闻的那西门庆家里豪富,见他侍妾多,又思想拐些用度,因此频频往来。那西门庆也不晓的,三姑六婆人家最忌出入。正是:
“当年行经是窠儿,和尚阇黎铺。中间打扮念弥陀,开口儿就说西方路。尺布裹头颅,身穿直裰,系个黄绦,早晚捱门傍户。骗金银犹是叮心窝里,毕竟胡涂。算来不是好姑姑,几个清名被点污。”
又有一只歌儿道得好:
“尼姑生来头皮光,拖子和尚夜夜忙。三个光头,好像师父、师兄并师弟,只是铙钹缘何在里床”
那薛姑子坐就把那个小合儿揭开,说道:“咱们没有什么孝顺,拿得施主人家几个供佛的果子儿,权当献新。”月娘道:“要来竟来来便了,何苦要你费心”只见那潘金莲睡觉,听得外边有人说话,又认是前番光景,便走向前来听看。见那李瓶儿在房中弄孩子,因晓得王姑子在此,也要与他商议保佑官晋,同到月娘房中,大家道个万福,各各坐地。西门庆因见李瓶儿不曾晓的,又把那道长老募缘,与那自家开疏舍财,替官哥求福的事情,重新又说一番。不想道恼了潘金莲抽身竟走,喃喃哝哝,一溜烟竟自去了。只见那薛姑子站将起来,合掌着手,叫声:“佛阿老爹,你这等样好心作福,怕不的寿年千岁,五男二女,七子团圆。只是我还有一件,说与你老人家,这个因果费什么多更自获福无量咦老檀越,你若干了这件功德,就是那老瞿昙雪山修道,迦叶尊散发铺地,二祖可投崖饲虎,给孤老满地黄金,也比不的你功德哩”西门庆笑道:“姑姑且坐下,细说甚么功果我便依你。”那薛姑子就说:“我们佛祖留下一卷陀罗经,专一劝人法西方净土的。佛说:那三禅天、四禅天、切利天、兜率天、大罗天、不周天,急切不能即到。唯有西方极乐世界,这是阿弥陀佛出身所在。没有那春夏秋冬,也没有那风寒暑热,常常如三春时侯融合天气。也没有夫妇男女,其人生在七宝池中,金莲台上。”西门庆道:“那一朵莲花有几多大生在上边,一阵风摆,怕不骨碌碌吊在池里么”薛姑子道:“老爹你还不晓的,我依那经上说。佛家以五百里为一由旬。那一朵莲花好生利害,大的紧,大的紧,大的五百由旬。宝衣随愿至,玉食自天来。又有那些好鸟和鸣,如笙簧一般。委的好个境界因为那肉眼凡夫,不知去向,不生尊信,故此佛祖演说此经,劝人专心念佛,竟往西方见了阿弥陀佛。自此一世、二世,以至百千万世,永永不落轮回。那佛祖说的好:如有人持颂此经,或将此经印刷抄写,转劝一人,至千万人持诵,获福无量。况且此经里面,又有获诸童子经咒。凡有人家生育男女,必要从此发心,方得易长易养,灾去福来。如今这付经板现在只没人印刷施行。老爹你只消破些工料,印上几千卷,装钉完成,普施十方,那个功德,真是大的紧”西门庆道:“也不难。只不知这一卷经,要多少布札多少装钉工夫多少印刷有个细数,纔好动弹。”薛姑子又道:“老爹你一发呆了,说那里话去细细等将起来止消先付九两银子,交付那经坊里,要他印造几千几万卷,装钉完满,以后一搅果算还他工食布札钱儿就是了。却怎地要细细算将出来”正说的热闹,只见那陈经济要与西门庆说话,跟寻了好一回不见。问那玳安,说在月娘房里。走到卷棚底下,刚刚凑巧遇着了那潘金莲凭阑独笑猛然抬起头来,见了经济,就是个猫儿见了鱼鲜饭,一心心要啖他下去了。不觉的把一天愁闷,多改做春风和气。两个乘着没有人来,执手相偎,做剥嘴咂舌头。两下肉麻,好生儿顽了一回儿。因恐怕西门庆出来撞见,连那算帐的事情也不吆呼,两双眼又像老鼠儿见了猫来,左顾右盼提防着,又没个方便,一溜烟自出去了。且说西门庆听罢了薛姑子的话头,不觉心上打动了一片善念。就听玳安取出拜匣,把汗巾上的小匙钥儿开了,取出一封银子,准准三十两足色松纹,便交付薛姑子与那王姑子:“即便同去,随分那里经坊,与我印下五千卷经。待完了,我就算帐找他。”正话间,只见那书童忙忙的来报道:“请的各位客人多到了。”少不的是吴大舅、花二舅、谢希大、常时节这一班,多各齐齐整整一齐到。西门庆忙的不迭,即便整衣出外迎接升堂。就叫小厮摆下卓儿,放下小菜儿。请吴大舅上坐了,众人一行儿分班列次,各叙长幼,各各坐地。那些腌腊、煎熬、大鱼大肉、烧鸡烧鸭 、时鲜果品,一齐儿多捧将出来。西门庆又叫道:“开那麻菇酒儿荡来。”只见酒逢知己,形迹多忘。猜枚的、打鼓的、催花的、三拳两谎的,歌的歌,唱的唱,谈风月,尽道是杜工部、贺黄门乘春赏玩;掉文袋,也晓的苏玉局,黄鲁直,赤壁清游。投壶的定要那正双飞、拗双飞、八仙过海;掷色的又要那正马军、拗马军、鳅入菱窠输酒的要喝个无滴,不怕你玉山颓倒,嬴色的又要去挂红,谁让你倒着接罹。顽不尽少年场光景,说不了醉乡里日月。正是:
“秋月春花随处有,赏心乐事此时同,
百年若不千场醉,碌碌营营总是空。”
毕竟未知后来何如,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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