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冰炭同器 第二节 灰色影子与蒙面石刻第(2/2)页
半个月后,兽皮汉子凭着猎户特有的本领,竟找到了公孙贾的山谷茅屋。
山月当空,公孙贾和兽皮汉子结拜了异姓兄弟。汉子问大哥何以犯法大哥说父母被仇人惨杀,大仇未报,自己却又被仇家陷害服刑,请兄弟帮他逃出这个地方。汉子慨然允诺,公孙贾便给他脸上刺了字,又给他脸颊烙了印,与汉子互换了衣服,将汉子装扮成自己,教会了汉子如何应对官府的“季查”。
三日后的晚上,月黑风高,公孙贾与兄弟共饮山酒,在酒中加了哑药。
兄弟睡熟后,公孙贾便顺着兄弟指引的兽道,逃出了荒无人烟的大山
“果真,无毒不丈夫。”蒙面石刻冷笑着。
灰衣人阴沉切齿,“谋大事,不拘小义。”
“虽然如此,你终究难见天日,官府若图影缉捕,汝将奈何”
一阵夜枭般长笑,灰衣人道:“左傅自囚二十年,却是孤陋寡闻了。”
“如此说来,右傅奇遇不断了。”石刻露出一丝嘲讽。
灰衣人嘿嘿冷笑,又讲出了一个惊心动魄的故事
公孙贾逃出陇西大山,夜行晓宿,一路东行,翻越大散岭沿南山折转进入商山,又从丹水谷地潜出武关,逃亡到楚国。他倒不是寄希望于楚国的保护,而是看中了楚国大江上游人迹罕至的连绵群山。为了复仇,公孙贾发誓再造自己,埋头修炼剑术。就在他寻觅落脚点的跋涉中,他竟然在一个晚上撞进了一道神秘的峡谷。
这道峡谷的两岸青山总是隐隐约约的响着某种奇特的声音,“噗呼”不是风声,不是雷声,倒象是大山得了气喘病。到了深夜,这种奇特的声音更是清晰,而且岩石缝隙中还闪现出隐隐红光和均匀而又模糊的“嗵嗵嗵”声。公孙贾恍若置身梦境,听了一夜,他断定这道荒险的峡谷隐藏着一个极大的秘密公孙贾在峡谷和两岸高山游荡踏勘了好几天,终于在一个漆黑的夜晚突然失去了知觉
醒来时,公孙贾发现自己躺在冰凉的石板上,眼前红光一明一灭的不断闪烁。原来这里是一个极大的山洞,一个白发飘拂的老人正站在他面前,盯着他的额角。没有几句问答,他便心甘情愿的做了老人的苦役。
渐渐的,他知道了这道峡谷是楚国铸剑名家“风宗”的大本营,那个老人竟然就是继铸剑大师欧冶子、干将之后最负盛名的铸剑宗师风胡子“风宗”在这道峡谷里有六个铸剑山洞,每洞一炉,仅直接铸剑的工师就有二十多个,铁工、风工、杂工、炊工等,加起来竟是二百多人的大作坊。“风宗”的规矩是白日备料休憩,夜间铸剑。所以,白日进入峡谷的人,什么也发现不了。在苦役生涯中,公孙贾为许多工匠治好了诸多叫不上名字的怪疾。渐渐的得到了风宗上下的好感。
有一天,从不与他照面的风胡子将他叫到一个小山洞里,冷冷问了两句话,“想不想修习剑术”“想”“想不想换副面孔”“想”公孙贾没有丝毫犹豫。
老人没有一句多余的话,一挥手,两个壮汉便抬起他丢进了洞外的水池,又压上一张石板。公孙贾在水里不吃不喝的浸泡了三天,奄奄一息的被抬回了山洞。风胡子冷冷问,“现下要绑起你来,烤火,怕么”公孙贾摇头。风胡子再没有说话,枯瘦的大手一挥,两名壮汉夹持着将他绑缚在一张又高又厚的石板上。石板对面不到一丈处就是熊熊火焰的剑炉,烘烘热浪迎面扑来,使他渗透寒湿的肌肤顿感干爽。但半个时辰后他就燥热难当,背靠的石板也烫了起来。身边两人只管定时给石板喷水,对他却是不闻不问。公孙贾紧紧咬着牙关,竟是一声不叫,不久就烤得昏迷了过去,一泼水醒来,须臾便又昏迷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公孙贾被架到了洞口,刺骨的寒风使他又猛醒了过来。
风胡子走了过来,猛然向他脸上喷出一股气味怪异的绿水,“噗”的一声,散开了一片紫雾。公孙贾的脸顿时象大面团般胀了起来,透亮透亮风胡子走近端详,伸出长长的指甲在公孙贾额角轻轻一挑,就从“大面团”上揭下了一层人皮,黑字与烙印赫然在目公孙贾又被放到了一个滴水成冰的山洞冻了一夜,次日早晨被抬到风胡子的小山洞,脸上感觉已经全部复原了。
风胡子冷冰冰问,“要美么”公孙贾摇头。风胡子再不说话,又向公孙贾脸上喷了一口红色药水,一阵奇异的感觉立即渗透了公孙贾的四肢百骸风胡子伸出枯枝般的大手在他脸上按捏了整整一个时辰,丢下一句话,“记住自己吧。水缸在那里。”便倒头大睡。
公孙贾静静神,竟然站了起来。他原以为历经如此折磨不死也得瘫了,没想到脚下却大感轻灵便走到水缸边一看,却是一声尖叫,昏了过去
“如此说来,右傅面相很是不凡了”蒙面石刻淡漠平板,一点儿没有惊诧。
“左傅记住了。”灰衣人猛然扯下黑色面纱,蒙面石刻不禁一抖。灯下,一张狰狞可怖的脸骤然现出一头红发青蓝色面孔眼珠黑蓝而眼白发黄阔嘴大牙大胡须连鬓而生与当年清秀儒雅的公孙贾相比,当真一个魔鬼出世。
“虽鬼神之洞察,亦不能辨认矣。”蒙面石刻一声叹息。
“明告左傅,风胡子收我为学生,赠我一口风宗名剑。公孙贾不敢说纵横天下,然则复仇足矣。若不是你那口蚩尤天月剑,商鞅早已经死在崤山河谷了。”
“你,做刺客了”
“商鞅仇人多矣。即便他是神仙,也想不到我公孙贾再生。”
“住口。”蒙面石刻低沉的声音中喘息着丝丝怒气,好象一只骤然起身的猛虎。灰衣人不禁一抖。沉默有顷,蒙面石刻冷笑道:“公孙贾,老夫以为你真的浴火重生了,谁想你依旧是个卑劣猥琐的小人。老夫不杀你,你走吧。”
“复仇杀敌也算小人如何才算得大丈夫”
“公孙贾,你虽精明有余,却永远没有大器局。老夫问你,我等与商鞅的仇恨,是村小械斗之仇么”
“自然不是。是国事仇恨。”
“且不说你杀不了商鞅,纵然杀了,徒使商鞅做了天下英烈名臣,你自己反倒成了天下耻笑的卑鄙刺客。若这也算复仇,还用得着你出手”
灰衣人默然良久,恭敬拱手,“请教左傅,如何筹划”
“商鞅最大的立身功勋,却在何处”
“自然是变法。”
“若国事逆转,变法失败呢”
“商鞅身败名裂”
“老夫再问你,我等仇恨,是商鞅私刑么”
“不是,乃国法明刑。”
蒙面石刻冷笑,“记住,唯使商鞅变法失败,并将商鞅处以国法明刑,方为大器复仇。”
灰衣人深深扑拜于地。“左傅一言,公孙贾茅塞顿开。”
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灰色影子又飞上树梢,落下小巷,骤然消失在茫茫冬夜的咸阳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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