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万古国殇 第二节 流火落叶公器心第(2/2)页
雪的黑裙少女来了没有丝毫的脚步之声,简直就是飘了进来一般这是公伯嬴虔的小女儿,生在公伯与世隔绝的岁月,话语极少而又身怀惊人本领。嬴驷知道公伯的秘密,他的全部艺业都教给了这个小妹妹,那是公伯消遣岁月的唯一出路。嬴驷在这种非常时期要来这个堂妹,为的就是要做一些寻常人无法做的机密事宜。
黑裙少女嫣然一笑,默默的看着嬴驷。嬴驷也只点点头,上前便是一阵低声叮嘱。
嬴华又是一笑,便悄然无声的飘出了书房,一扭身便踪迹皆无了。
接着,嬴驷又对奉命前来的长史连续口述三道诏书,命令立即起草缮写。
咸阳令王轼大喝闷酒,自斟自饮,唏嘘叹嗟。
前天,闻听商鞅与公主出城,王轼得到消息便飞马追赶,终于在蓝田塬下截住了商君夫妇。王轼力劝商鞅,说流言纷飞国事蹊跷,在此关键时候绝不能离开咸阳。商君却是若无其事,反倒劝他毋得多心。王轼被逼无奈,便将只有他这个咸阳令才掌握的秘情和盘托出,告诉商鞅,落魄世族出动了,意在复出寻仇,国君暧昧,大势不明
岂料商鞅却笑了,“王轼教我,何以处之”
王轼慨然道:“秦公遗命,朝野皆知,何须王轼提醒”
商鞅又笑了,“王轼啊,你是要我刑治世族,废黜自立”
王轼高声道:“天下为公,有何不可”
“不在可不可,而在当不当。王轼啊,你我都是心怀变法强秦之志入秦的,而今变法有成,秦国强大,秦公却骤然病逝。当此之时,何谓朝野第一大局”
“自然是维护新法,稳定朝局。”
商鞅肃然道:“既然如此,我若发兵废立,将会给秦国带来何种后果世族惟恐天下不乱,我等却引出大乱之由。其时内有部族纷起,西有戎狄反水,东有六国压境;内乱外患,新法崩溃,我等变法壮志付之东流,秦公毕生奋争亦成泡影。当与不当,君自思之。”
王轼哈哈大笑,“商君何其危言耸听平乱废立,护法抚民,以商君之能,雷霆万钧,岂容四面危机”
“王轼差矣”商鞅扬鞭遥指,“秦国千里河山,郡县四十三,部族三十六,世族根基极深,戎狄归化尚浅,唯四百年之嬴秦部族可聚拢全局。倘废黜嬴氏,世族与戎狄必然先乱,一旦进入大漠草原深山峡谷,何来雷霆万钧”
“然则,新君昏昧,世族蠢蠢,岂不照样大乱”
“君又差矣”商鞅叹息一声,“新君护法之志毋容置疑。此乃我长期反复证实的。假如没有成算,商鞅岂能等到今日再来理论况且,将镇压世族这件大功留给新君,有何不好”
“商君”王轼热泪夺眶而出,“这样一来,你便将面临深渊,难道束手待毙么”
商鞅坦然自若的微笑着,“王轼啊,如果需要,我们谁都会再所不惜的。护法需要力量,你们在,我也就放心了。你,回去吧。”
商鞅走了,赶上了远远等候的公主,纵马消失在蓝田塬的沉沉暮霭中。
王轼回来,觉得胸中郁闷,关起门来谁都不见,只是饮酒叹息。他想不通,为什么一个人明明看见了即将来临的巨大危险,还要置若罔闻连孔夫子都说危邦不居呢,商君这个大法家竟硬是不动声色,真真的无从度量王轼始终以为,秦国世族的力量在二十多年的变法风暴中,已经萎缩到了可以忽略不计,陇西戎狄部族在上次平乱后也已经没有了叛乱能力,关中老秦人更是竭诚拥戴新法。商君一呼,万众响应,会有谁来反对然而商君却将国情估计得那么脆弱,仿佛四面般,这是王轼不能接受的。明明可以轰轰烈烈望前走,为什么偏偏要隐忍牺牲,将不朽功业拱手让给别人况且,商君一人之进退,牵扯到整个一层变法大臣。若有不测变故,莫说他这个咸阳令岌岌可危,就是上大夫景监、国尉车英,以及数十名郡守县令也都成了砧板鱼肉。当此危境,岂能不竭力奋争
商君啊商君,甘做牺牲固然令人敬佩,然则真的有价值么
“禀报大人,国君使臣到。”仆人匆匆走进。
王轼醉眼朦胧的站了起来,走到大厅,“何事,之有啊”
黑衣内侍右手举起一面铜牌,“国君宣咸阳令,即刻进宫议事。”
王轼猛然清醒,这天色已晚,有何紧急国事本当想问清楚,想想又作罢了,内侍奉命行事,能知晓个甚整整衣装,便匆匆登车随内侍去了。
进得宫中但见灯火明亮,却又越来越黑,感觉根本不是正殿方向。难道新君要在那座偏殿召见他曲曲折折的走了一会儿,来到一座僻静的宫中小院落前,内侍下马请王轼下车。王轼暗暗惊讶,新君竟然住在如此僻静的宫院么此时院中走出一个老内侍,身后还有一个掌着风灯的小内侍,躬身一礼,将王轼让进小院。
一座高大的石屋孤零零的矗立在院中。小内侍推开沉重的石门,老内侍恭谨躬身,“大人请进。”王轼走进屋中,只见四面石墙围满了粗简的书架,各种竹简帛书杂乱无章的堆放着,中间一张长长的白木书案,笔墨刻刀俱全,就想一个穷书吏的作坊。
“咸阳令,可知这是何处”
王轼揶揄反诘,“我却如何知晓难道会是国君书房不成”
老内侍微笑,“大人聪敏之极。这是太子府最重要的书房,每隔三日,新君就要回这间书房用功一夜。大人莫感委屈哟。”
王轼大为惊讶间,老内侍长声宣道:“咸阳令王轼,听诏”
王轼木然的看着老内侍展开竹简,嘶哑尖锐的声音不断颤抖着,“咸阳令王轼,才具敏捷,屡出佳策。今秦国地广人稀,耕战乏力,本王苦无良策。着王轼脱职一月,潜心谋划增长秦国人丁改变秦川盐碱荒滩之良策。策成之日,本王亲迎功臣。大秦公元年。”
怔怔的看着老内侍,王轼突然仰天大笑,“妙啊好快这就开始了啊哈哈哈哈”
夏夜的长街上,一队铁甲骑士风驰电掣般飞到咸阳令官署大门。那暴风骤雨般的马蹄声恍如沉雷滚过,确实使安定了多年的国人大惊失色。
官署门廊下的护卫军兵尚未问话,铁甲骑士已经将他们团团圈了起来一个身着黑色斗篷头戴黑色面罩的将军翻身下马,长剑一指,“铁骑守门护卫百人队随我进府”
这是嬴虔亲自出面了他手执金令箭,带着百名锐士闯进咸阳令官署,收缴了兵符印信,亲自接掌了咸阳城防。咸阳令官署的吏员将士们骤然见到这位白发苍苍黑纱垂面的老将军全副甲胄杀气腾腾,无不胆颤心惊,凛然遵命。
这时的咸阳宫中,嬴驷正与上大夫景监对弈。连下两局,嬴驷皆输,不禁一叹,“棋道亦需天分,嬴驷终究愚钝也。”
“君上行棋,轻灵飘逸,然力度不足,根基欠稳。若能兼顾根本,君上当成大器也。”
“上大夫棋力强劲,可有对手”
“臣行棋一生,惟服商君棋道,当真天马行空。我与商君每年只下一局,二十五年,我竟是无一制胜啊。”景监大为感慨。
嬴驷心念一闪,“又是商君”脸上却微笑着,“商君算力精深,常人难及啊。”
景监摇头,“若论算力,商君未必超过君上与臣。商君棋道,在于大局大势审度得当,从不因小失大。”
嬴驷默然了,很不想沿着这个话题说下去。请景监前来弈棋,本来就是意不在棋,只是景监柔和恭谨极有分寸,一时倒觉得不好急转直下。景监却站了起来,深深一躬,“臣启国公,臣欲归隐,写一部棋经,将我与商君对弈之局,一一图解评点,给后来者留下一份典籍,也一抒我胸中块垒。恳望国公允准。”
“如何上大夫要弃国而去”嬴驷的确感到了意外。
景监叹息一声,“君上,垂暮之臣,不可治国。历代强国大政,无不出于英年勃发之君臣。战国之世,更是如此。景监辅助先公、商君二十余年,昼夜伏身书案,耗尽精力,一身疾病,两鬓染霜。虽不到天命之年,却已是如灯将枯,不思进取,为政必自取其辱也。”嬴驷略一思忖,“上大夫请回府养息诊病,康复后隐退不迟。”转身命内侍召来太医令,吩咐派一名医术精深的太医长住景监府诊治守护。
太医陪同,车马护送,景监默默的回去了。
车马方去,国尉车英夜半奉诏,紧急来到宫中。却是北地郡快马急报,阴山林胡部族大举南下,劫掠北地郡牛羊马匹近万头、男女人口两千余人北地守军只有三千,无力抵挡,请求紧急救援。车英身为国尉,自然知道北地郡这北方大门的重要,没有丝毫犹豫,立即请命北上。嬴驷却没有让车英带走灞上一万精兵,而是让他从河西大营和离石要塞就近调兵。车英觉得也有道理,便连夜北上,直赴河西去了。
次日清晨,嬴驷亲自来到商君府,一来向姑母莹玉谢罪,二来说要为老太后在终南山一带相一块墓地建造陵园,请姑母“大驾”前去督责三位堪舆大师。这件事本是秦孝公临终遗命,也是莹玉心头之事,自然没有推诿,爽快的带着嬴驷派出的二百护送骑兵,便和堪舆大师进了终南山。
这天夜里,一辆篷车驶出了秦孝公生前居住的宫院,直出咸阳南门,驶向了千山万壑的苍茫南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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