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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东方龙蛇 第三节 东海起大蛟第(2/2)页
甘茂却更显惶恐:“外臣无知,尚请王言教我。”

    “好”王阶上的声音充满兴奋:“本王明示于你:长剑出鞘,直向西方记住了”

    “外臣受教。”甘茂肃然一躬,才走到与孟尝君相对的长案前就座。

    孟尝君看得大皱眉头,凌厉的目光盯着甘茂,透着显然的厌恶。甘茂却是正襟危坐坦然自若面含微笑,仿佛礼仪大宴上文质彬彬的君子佳宾。孟尝君终于收回目光,对着齐湣王一拱手道:“臣启我王:甘茂之谋,臣已禀报,尚请我王明断,臣当奉命实施。”齐湣王一拍王案笑道:“甘茂博古通今,谋划当无差错。来春青龙抬头,便派苏代出使秦国。”

    孟尝君又道:“甘茂去留,亦当我王决断。”

    突然之间,齐湣王冷笑了几声:“一个逃国臣子,还想如何随他去了。”

    孟尝君正要说话,王座前老内侍却是锐声高宣:“散朝”随着话音,便有四名侍女将那座绣有天子斧钺的大屏风隆隆推将过来,齐湣王连同王座竟是倏忽消失了。孟尝君大是愣怔,不禁愤然起身,便要冲进去理论。“且慢”甘茂一个箭步拉住了孟尝君,声音都有些颤抖了。孟尝君看了甘茂一眼,一声长叹,便大步去了。出得王宫广场,孟尝君不由分说便将甘茂扯到了那座幽静的别居。

    “你且说说,如何三番五次扯我君有错失,臣子不当劝谏么么”孟尝君面色铁青,语气更是从未有过的凌厉。

    甘茂却是悠然一笑:“孟尝君莫得怨我,甘茂过来人而已。”

    “过来人”孟尝君揶揄笑道:“你是齐王肚皮里蛔虫么”

    甘茂一声叹息:“以君之见,目下齐王与秦武王可是一路”

    孟尝君一怔:“此话怎讲”

    甘茂苦笑道:“在下不才,发迹于秦武王,根基便是在秦武王做太子时扎下的。嬴荡武勇刚烈,少时常有荒诞之举,与目下齐王颇有相似处。也是甘茂杂学小成,时不时以稀奇古怪之学问伎俩引导嬴荡,才稳住了嬴荡的太子根基。久而久之,对此等生于深宫的怪诞少年,甘茂便有了一些揣摩,除此之外,何得有他”

    “倒也是。”孟尝君点点头:“以你揣摩,齐王与秦武王有何不同”

    甘茂叹息一声道:“秦武王秉性刚烈,极端尚武,情急处人不能犯,然却没有戾气,在大错铸成之时尚能自省。齐王秉性却是怪诞暴戾,求奇求新,无常难测。甘茂今日进宫,也是诚惶诚恐做孤注一掷,侥幸得成而已。”

    “侥幸得成”孟尝君象打量怪物一样看着甘茂:“骂你逃国,你倒成了”

    “孟尝君恕我直言。”甘茂淡淡一笑,“此等君主,一味只想显示其天威难测,使臣下慑服,故而风雷无常。前赞我才,后斥我行,无非使甘茂心怀畏惧而已,却无驱逐之意。适当时机,若有人进言,齐王必用甘茂。”孟尝君听得愣怔,细细一想却是分明如此,便点头叹息道:“人云一物降一物,柳木降牛角,果然不差也。此等君王,竟是唯甘茂可对了。”甘茂笑道:“此情此景,揣摩而已,何敢做人肚皮里蛔虫了”

    “原是田文粗鲁,得罪了。”孟尝君拱手一笑,却又骤然低声,“如此说来,惟有逆来顺受了”甘茂一番思忖笑道:“至少,情急处不能逆鳞。譬如今日无端诛杀、突兀散朝,孟尝君若上前劝谏,必是言辞愤激,后果便不堪设想也。秦武王并无此等乖戾,如张仪之能者,尚且退避三舍,何况齐王如此乖戾暴烈,孟尝君岂有他哉”良久沉默,孟尝君仰天长叹一声,向甘茂深深一躬,竟甩开大袖去了。

    此日清晨,孟尝君接到王室宣诏:三日后秋狩阅军,丞相率百官并列国使节同行。孟尝君闷闷不乐,便请上卿苏代知会各国驻临淄使节,吩咐属吏知会各个官署,自己却闭门不出整整大睡了一日。亲信门客大是惊讶,心知孟尝君必是遇到了前所未有的烦心事,便守住了各个门口不许任何官员探访。一时间,门庭若市的孟尝君府竟难得地清净了两日。

    中酉的最后一日,齐湣王的狩猎马队并随行百官使节浩浩荡荡地开出了临淄王宫。齐湣王一身青铜甲胄,一领紫红斗篷,身背最硬的王弓,箭壶中插着十六支上好的兵矢,腰间却是一口阔身长剑,脚下一辆驷马青铜战车,上下一团金光灿灿,直是天神一般出得王宫,临淄国人便如潮水般涌来瞻仰青龙齐王的风采,“东方青龙天下霸主”的欢呼声便响彻了连绵街市。偏是齐湣王面对国人的狂热膜拜时最有耐心,竟是缓缓行来,还时不时地举起手中长剑于民安抚。车马仪仗好容易涌出临淄西门,却已经是正午时分了。会齐城外列镇的六千铁骑,齐湣王一声令下,马队便直向西北方向的济水河谷压来。

    翻过一道草木苍黄的山塬,便见辽阔的谷地旌旗飞扬金鼓震天人喊马嘶,竟是战场一般

    这段河谷临近济水入海处,山塬起伏,大海苍茫,林木葱茏,苇草荒莽,原是珍禽异兽龟蛇水鸟栖息出没的渊薮之地。每到秋草枯黄的季节,这里便是临淄贵胄的上佳猎场。但是,自齐湣王即位以来,这片猎场却被圈做了王室禁苑。但凡出猎,非齐王亲笔诏书,任何贵胄不得靠近虽然做了禁地,齐湣王却从来没有来这里狩猎过。他即位的第二年,这片河谷便变成了一座辽阔的军营。举国新征发的精壮男子,都全部集中到了这里,浩浩荡荡三十万,从此便在这片水天相连的山塬地带开始了声势赫赫的大训。六年过去了,齐湣王才第一次来到这里。

    凝望片刻,齐湣王高声下令:“号令田轸,整肃三军”

    三十六支螺号呜呜吹起,王车后那座三丈六尺高的云车上的紫色王旗也左右摆动起来。须臾之间,便闻辽阔的军营里号角连绵大锣声声,四野旌旗便向中央地带飞速聚拢。正在此时,一片烟尘大起,便有一支马队风驰电掣般卷来倏忽之间,一片大将滚鞍下马,为首斗篷飞动者拱手高声禀报:“上将军田轸率军营三十六将,参见我王”

    齐湣王向田轸一点头,便大手一挥:“禁军成列,进入军营”

    禁军大将令旗一摆,螺号吹动,顷刻间马蹄隆隆,六千禁军便在王车仪仗之后列成了一个行进方阵。齐湣王脚下一跺,青铜战车便轰隆隆飞出。田轸一摆手,三十六将便一齐飞身上马,分列于王车两侧护卫疾进。

    谷地中央的校军场上,已经列成了一个巨大的扇形阵,扇形两侧的山塬也是紫蒙蒙一片。放眼望去,大军无边无际直与大海相连,竟是从未有过的壮观齐湣王虽然是雄心勃勃,可也从未见过如此壮阔的军阵,不禁便是高声赞叹:“好当真青龙天军”话声方落,便闻辽阔的谷地一片山呼海啸:“青龙天军战无不胜”及至战车直接驶上了建在一座小山头的中央将台,齐湣王鸟瞰谷地,只见方圆十数里的谷地山塬竟变成了茫茫无涯的刀丛剑树,战旗猎猎甲胄生光不觉便是胆气顿生,不待田轸司礼前导,便登上将台最高处一声高喊:“青龙天军将士们:尔等东海神兵,秉承天威必将荡平四海,成我霸业”

    又是一阵撼动天际的山呼海啸:“青蛟出海齐国霸业”

    齐湣王哈哈大笑,竟是雷鸣般声震山谷:“好来春蛟龙抬头之日,便是尔等大出之时谁敢当我兵锋,教他死无葬身之地”

    “青蛟出海天下无敌”

    齐湣王锵然拔出长剑直指天空:“苍天在上:青蛟奋威,尔等勇士,各显本领,高官显爵,本王不吝”话音落点,便突然转身对田轸下令:“开始较武”

    本来这大军集结操演就是一场繁难操持,其细密程度绝不亚于一场大战,更何况将三十万大军如此密集地排列在一片谷地,简直比打仗还难。可齐湣王就是要这种“亘古未有,气吞山海”的气势,又能奈何连日来,田轸与一班将领精心准备反复操练,才差强人意的将每个山头都站满了兵士,各种号令衔接也做了极为严厉的规定。可无论如何都是谋划赶不上变化,齐湣王率意即兴的阵阵发作,竟是弄得田轸无所措手足。本来,操演与较武是两阵。操演在前,看得是阵列变化。较武在后,看得是士卒功夫。此时王命一下,竟要直接较武,田轸便是一阵愣怔,竟不知如何应对了。孟尝君在旁却是看得分明,一个眼神示意,田轸便恍然醒悟,挺胸一声:“嗨”便一劈令旗:“取消操演,即行较武”中军司马一声应命,便轧轧转动那面装在高大木架上的中军司命大纛旗,二十一只螺号便“呜”地响了起来,十六面牛皮大鼓也紧一阵慢一阵地隆隆发动。

    大纛旗发出的第一个号令是取消操演,螺号同时发出的号令是准备较武,牛皮大鼓却是指引各军的进出位置。三十万人密集集结,当真是无边的人山人海。本来谋划,便是要借操演阵法一支支退到山上,空出中央校军场来较武,如今大军未退却要参加较武的部伍就位,显然便要相互冲突拥挤。且不说操演阵法与较武原是两套甲胄,操演之后卸去重甲大盾,方能展现齐军最为擅长的技击与射艺。此刻一变,较武部伍便要忙着卸甲去盾,骑兵还要忙着将显示声威的长矛大戈换成骑士用剑,而身边又是摩肩接踵的人群,竟是找不到一个空间落脚。兵急将更急,一时呼喝连声,便哄哄嗡嗡的乱了起来。

    田轸向谷中一瞄,便知大事不好,眼见齐湣王嘴角抽搐落腮胡须翘成了大卷儿,便是冷汗淋漓双腿发颤。正在此时,将台后的使节群中却有一人高声赞叹道:“争相瞻仰天威,齐军忠诚,竟是天下无双也诸公以为然否”便有一班使节纷纷应和:“秦使言之有理,齐王上应天心,下顺民意,诚可敬也”田轸猛然心中一亮,精神便是一振,赳赳大步走到齐湣王身侧拱手高声道:“军心敬王若天神臣请我王矗立片刻,容臣调遣部伍依次通过将台,以瞻仰我王天神之威”齐湣王骤然开怀大笑:“好忠者,德之首也本王便矗立竞日也是无妨。”

    “我王神明”田轸顿时精神大震,竟不禁冒出了一句平日羞于启齿的颂词,转身便高声发令:“三军整肃,步先骑后,依次通过将台,瞻仰我王神威”

    中军司马长吁一声,顾不得满头大汗,立即向战鼓螺号发令并同时转动大纛旗。随着号令发出,辽阔的谷地终于恢复了秩序,一队队甲士便铿锵威武地开始了盛大的瞻仰。只是谁也不曾料到,这一呼喊不断的流水瞻仰,竟是走了整整两个时辰,山谷中还是遍布大军。看看红日西沉,齐湣王兴致大发,索性下令在将台周围大举火把,将自己照得一团红光,任谷中川流不息的兵士们欢呼雀跃地鼓噪欢呼,他自己竟是大山巨石般岿然不动。饶是如此,兵马长河也一直流淌到红日高升。最后的骑兵纵是呼啸飞过,这场瞻仰神威的盛大礼仪也直到暮色再度来临时才告结束。

    暮色苍茫之中,只听中军司马一声惊叫:“不好,太医”

    齐湣王面色苍白,一座铜像般轰然倒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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