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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胡服风暴 第一节 白起方略 第一次被放弃第(2/2)页
便在章台竹林建成了这座“干栏”竹楼。一切就绪,秦昭王便在盛夏之时请母亲到章台消暑。宣太后一见茂密竹林中的干栏楼,便呵呵直笑:“好啊好啊,芈八子便老在这干栏里了”“母后,干栏该当有个名号。”秦昭王高兴地指点着。

    “我想想了。”宣太后略一沉吟便道,“楚人云梦,秦人喜凤,就叫云凤干栏了”秦昭王笑了:“母后,还是云凤楼雅些个。”

    “如何干栏土了么”宣太后跺着竹杖笑了,“毕竟在章台,就依你,云凤楼”于是,云凤楼便成了宣太后的经常寝宫,一年倒有大半时间消磨在这里。魏冄对这云凤楼却颇不以为然,总觉得这位老姐大可不必如此张致,让老秦人觉得碍眼。粗豪的魏冄少年离楚便是入乡随俗,衣食住行已经完全变成了一个秦人,更兼身材高大黝黑威猛步态赳赳,若非偶然流露的楚音,直是一个地道的老秦人。然则,魏冄也是精细的,绝不会在这种无关大局的小事上对老太后聒噪,况且他也明白,即或说了也是无抵于事。这位老姐姐的无所顾忌与她不让须眉的英风一样,是天下闻名的。当年坚执要陪同儿子入燕做人质,便令秦惠王大是头疼,最终竟然不得不让她去了。便做了人质也照样我行我素,竟公然与亚卿乐毅生出了情爱,回到咸阳还是念念不忘。记得在乐毅行将入秦之前,魏冄很是认真地劝阻了一回姐姐,请她断了与乐毅的念头,万勿引来天下嘲笑。谁知老姐姐却撇着嘴轻蔑地一笑:“乐毅鳏夫,芈八子寡妇,男女人伦天经地义,怕谁个嘲笑了”更令天下乍舌的,还是这位老姐姐在外邦特使面前的惊人言论。

    楚国猛攻韩国雍氏时,韩使尚靳入秦求救,魏冄与老姐姐并秦王共同接见韩使。说了半日,尚靳言不尽意,总是唇亡齿寒之类的道义之词而不涉实际。宣太后便突兀开口插断了尚靳:“我侍奉先王之时,先王将大腿搭在我身上,我便觉沉重难支。可先王完全压在身上,我反倒不觉其重了。因由呢全身压我,给我欢喜,与我有利,自不沉重了。秦国救韩,原不在出兵多少,而在我能否得利尚子明白了”一席话毕,师从儒家的尚靳大为难堪,胀红着脸竟是瞠目结舌。宣太后却是一阵咯咯长笑:“言不及义,虚妄之士也你等说吧,我去了。”竟甩着大袖径自去了。魏冄记得很清楚,那次只有秦昭王坦然自若,连他也觉得难堪了,只有约定尚靳夜来再议。自从那次之后,这位老姐姐的无所顾忌便令天下侧目,一时毁誉纷纷。各国特使入秦,但逢宣太后便如芒刺在背,连每次必在场的魏冄都总是提着心气,生怕她口无遮拦。如此一个老姐姐,你能管得她住何等样的房子了上得四尺宽的结实木梯,沿着宽宽的外廊拐过两个转角,便到了云凤楼临水的一面,谷风习习扑面,魏冄顿觉清爽起来。听屋内声音,便知华阳君三人已经到了。

    “都坐了。”已经是两鬓白发的宣太后午觉初起,显得分外精神,“秦王已经将事由说了,丞相也来了,都说,甚个计较”寻常重臣议事,也就是这几个人再加白起。所不同的是,但凡没有白起在场,宣太后都分外庄重,几乎从来没有笑脸。在座五人,秦王是儿子,丞相是同母异父弟,华阳君则是同父异母弟,高陵君与泾阳君是自己未嫁秦惠王时的两个儿子,全是至亲家族大臣。虽说秦人从老祖宗开始就已与西部各部族邦国杂处共生,只要是能才,历来不计较异族异邦之士执掌大权。然则,除了一个武安君白起,举朝重臣皆出外邦,毕竟是秦国第一遭。朝野之间已经将魏冄与三君呼为“四贵”了,显见老秦人是颇有微词。若不按规矩来,误得几件大事,便会生出诸多事端,甚或导致入秦之芈氏家族一举倾覆。宣太后明锐异常,自是掂得轻重,对每个人说话都是官称,竟是时时在提醒着这几个非同寻常的显贵都得明白自己的权力身份,不要以私情误国

    “我看,不能让赵国灭了中山”华阳君芈戎原本是蓝田将军,性情宽厚,先慷慨一句,接着却歉然低声道,“只是如何阻挡赵国,我尚无成算。”

    “家事无定见,国事无成算,夫人当家便没了自个儿么”宣太后冷冷一句,华阳君便是满脸通红。这华阳君虽是大将出身,偏偏却对那个不生儿子的夫人宠爱有加,寻常时节几乎事事都是华阳夫人做主,竟在秦国大臣中成为一奇。这是在座谁都晓得的事,宣太后已经直面斥责,他人便也不好再说。

    “赵国若灭中山,我河东根基离石、晋阳便成孤岛。”高陵君嬴显打破了沉默。他目下执掌黑冰台,对各国情势了如指掌,显得极为自信,“当年赵雍非同寻常,其勃勃雄心堪与齐湣王比肩,其过人才干与英雄气度,却又远非齐湣王所能及。赵雍给赵国留下了一支精锐大军,并且平定了东胡、林胡、楼烦,三次蚕食中山。目下赵何分明是要从吞灭中山开始,踏出南下争霸之第一步。若不能在这第一步还以颜色,赵国便会立即夺取上党,直接压迫河内,成为心腹大患。”

    “高陵君言之有理。”兼领咸阳城防的泾阳君立即跟上,“赵攻中山,我便攻他邯郸此乃孙膑围魏救赵之计。若得定策,我率十万大军攻赵”

    “你”宣太后嘴角淡淡一撇,看着魏冄,“白起呢没个话来”

    “有。这是白起的快马羽书。”魏冄本不想将白起的羽书拿出来,然在闪念之间却又立即拿了出来。这位老姐姐知人之明杀伐决断之利落,魏冄从来都畏惧三分,她但发问,便是料定白起不会在如此兵家大事上听凭朝议,但有隐瞒,立时便会难堪。“丞相之意如何”宣太后眯着眼睛将羽书看了一遍,顺手递给秦昭王,便又看着魏冄。“启禀太后,臣以为武安君白起失之谨慎。”在宣太后面前,魏冄从来不会像在秦昭王面前那般无官称说话,言必合乎法度,“若是大势繁难纠结,敌国军力数倍与我,自当谨慎从事。然则,目下山东五国皆弱,无一国堪与大秦正面争雄。唯余赵国稍有起色,便视若空前强敌,似有不妥。据实而论,赵国三十余万大军,我则有四十万大军,赵之国力、军之战力,更是远弱于我。再说部署:赵军精锐十余万长驻阴山草原,十万大军攻中山,所余兵力充其量十二三万,除去要塞与邯郸城防,能出动者仅在八万上下而已。当此时势,若听任赵国吞灭中山,将大大助长山东六国气焰,合纵死灰复燃亦未可知。”魏冄本来没有想对如此一件显而易见的小战大费唇舌,若在寻常时日,以他之专断快捷,三言两语便告了断。可白起一有歧见,事情便大为复杂,至少白起在宣太后心目中的份量魏冄是清楚的,若不条分缕明,老姐姐一句话便将你撂在了一边。

    “也是一理。”宣太后点了点头,对秦昭王道,“大主意秦王拿,你说。”这宣太后却是奇特,分明是自己决断国事,可每次都要在最要紧时刻将儿子推在正位,似乎总是反反复复地强调着一句潜台词:除了我,谁也不能无视秦王。秦昭王却皱起了眉头:“看了白起羽书,我以为白起之谋划深远,可做长策。然则,方才丞相一番论说,我也认为有理。兵家谨慎,原本不错,然若谨慎过分,也会贻误战机。就实说,目下委实难以决断。”

    “哟,没主意了。”宣太后破例地笑了,“你等三个呢如何说”

    “打”华阳君竟第一个开口,“丞相大是在理,区区八九万大军,不打颜面何存”“武安君思虑深远,然却失之不着边际。”高陵君显得成算在胸,“战场争雄,便是实力较量。我只出奇兵一支攻赵心腹,使他灭国不成,未必与他举国大战,实在无须多虑。”

    泾阳君立即跟上:“我亦赞同丞相之见大战要武安君亲自出马,如此小战,武安君不在,亦当定策,无须迟疑。”“如此说来,都是这个主意了。”宣太后轻轻点着竹杖,“话说到头,要论打仗,还是白起实在。纵有一谋之失,兵事还得靠白起。”三言两语便将仍然倚重白起说得明明白白,说罢便扶着竹杖站了起来,“秦王难断,我便拿个主意:秦王丞相到蓝田大营聚集大将,他们都是战场泡大的,自有个掂量;若有良将请命出战,大体便是打得了。”

    “臣等赞同”魏冄四人异口同声。

    “好主意”秦昭王拍案起身,“丞相,何时去蓝田”

    “饭后便走,初更便到。”魏冄说罢便回身出厅,“一个时辰后,章台渡口。”话音落点时,楼梯已经传来了沉重急促的脚步声。三日之后,中山国特使被紧急召往丞相府。一个时辰后,特使匆匆出得丞相府,连驿馆也没有回去,便直然出了咸阳星夜北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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