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长平大决 第七节 惶惶大军嗟何及第(2/2)页
每匹都是边军精心挑选的阴山野马驯化而成,对于骑士,那可当真是血肉相托万金不换的生死伴侣。尤其是赵括那匹坐骑阴山雪,身高一丈,通体雪白,大展四蹄便如风驰电掣,曾引起不知多少相马师与骑士的啧啧叹羡当真要杀死这些战马,三军将士们心头颤抖,竟在瞬息之间无边无际的跪了下去,默默地低下了头。
“上将军不能杀阴山雪不能啊”少年军仆小弧子尖声喊着飞也似冲了过来,死死抱住了赵括双腿,“上将军,阴山雪是我喂大的小弧子愿意替它死啊上将军”小弧子从战靴倏然抽出一口短刀,便向自己小腹猛然一捅赵括手疾眼快,一把抓住短刀便是一声喝令:“架开他看好了”待百夫长拖开哭叫连声的小弧子,赵括便走向了那匹碎已瘦骨棱棱却依旧不失神骏的雪白战马。
百夫长与几名老兵突然疯狂地冲进马群,扬起马鞭乱抽狂喊:“马啊马快跑吧跑啊”饶是如此,战马群却是一动不动,只是无声的低头打着圈子。
阴山雪咴咴喷着鼻息,一双大眼下的旋毛已经被泪水打湿得拧成了一缕,马头却在赵括的头上脸上蹭着磨着,四蹄沓沓地围着赵括游走。赵括紧紧抱住了阴山雪的脖颈,热泪竟是夺眶而出。阴山雪仰头一嘶,萧萧长鸣竟是久久在夜空回荡。赵括退后一步,双手抱着战刀对着阴山雪跪倒在地。良久,他起身猛然后跨一步,回身一刀洞穿马颈,顿时鲜血如注将赵括一身喷溅得血红
百夫长大嚎着:“马呀马升天吧来生你杀我”
次日清晨,太阳爬上了山头,广袤的河谷山塬一片血红一片金黄。赵军的车城圆阵中凄厉的牛角号直上云空,隆隆战鼓便如沉雷般在河谷轰鸣开来。须臾之间,车城圆阵全部打开,大片各式红色旗帜如潮水般涌出。“赵”字大旗下,赵括冷酷木然地走在最前列,短衣铁甲,长发披散,一口战刀扛在肩上赳赳向前。身后便是无边无际全部步战的赵军将士,长矛弯刀一律上肩,视死如归地踏着鼓声轰隆隆向秦军北营垒压来
白起在狼城山了望片刻,便断然下令:“打出本帅旗号列强弩大阵正面拦击”
山头望楼上黑色大纛旗急速摆动,号角战鼓连绵响起,四面山川顿时沸腾起来,秦军营垒的铁骑步军一队队飞出,顿饭之间便在长平关以北列好了横贯谷地的一道大阵。阵前一杆“白”字大纛旗迎风招展,旗下战车上顶盔贯甲黑色金丝斗篷须发灰白一员大将,赫然便是白起
赵军大阵隆隆压来,堪堪一箭之地,秦军明是万千强弩引弓待发,却竟是一箭不射任赵军轰轰走来。走着走着,将及半箭之地,赵括一声令下:“停”端详有顷,突然便是哈哈大笑:“天意也天意也”战刀一指便是高声喝问:“秦军战车上,可是武安君白起么”
“赵括,老夫正是白起。”
赵括便是一阵冷笑:“白起,你既名震天下,却何须称病隐身,兵外诈战”
“赵括,兵争非一己之私斗。老夫不称病,赵王如何能任你为将也。”
“白起,长平之战,若是王龁统兵铺排,赵括佩服也”赵括战刀直指,“既是你亲自隐身统兵,如此战法便是多有疏漏,赵括不服也”
“愿闻少将军高见。”白起却是平静淡漠。
“其一,上党对峙三年,不攻不战,空耗国力多少其二,以先头五千铁骑分割我军,全然是铤而走险,若我早攻,岂有你之战绩其三,等而围之,又是孤注一掷。若我军粮道不断,抑或列国救援,此等野心岂能得逞其四,既困我军,却不攻占,便是贻误战机若我军有一月之粮,你破得车城圆阵么”赵括侃侃评点,竟是不假思索。
“少将军经此一役,仍有就兵论兵偏离根基之痕迹,诚为憾事也”白起浑厚的声音随风飘来,却是不紧不慢,“尝闻马服君之言,少将军轻看兵事,今足证也其一,上党之地易守难攻,老廉颇深沟高垒,堪称善守如山岳,何攻之有然则若不对峙,则赵国必在天下成势也。这便是不攻又不退之理。其二,五千铁骑虽少,却是轻刃初割不为你看重,待你察觉来攻,我军已经增兵五万,谈何铤而走险其三,等而围之,亦是借重兵外之地利也。老夫相信,少将军已经揣摩透了这个道理。至于粮道不能断绝,列国能来救援,此乃少将军不察天下也。若我军不围赵军,列国或可来援,而我军既围赵军,列国便必不来援。邦国之道,雪中不送炭。少将军何独天真至此最后,长平大战,我军也是伤亡惨重,能围能困,何须血战兵士鲜血,毕竟比战机更重要。只要能最终战胜,白起宁愿保持兵力。”
默然良久,赵括对着战车深深一躬:“赵括谨受教。”
“在我坚兵之下,少将军能绝粮防守四十六天,且大军不生叛乱,已是天下奇迹也”白起喟然一叹,“老夫今日出阵,便是念你有名将之才质,让你来去清明了。”
“多谢武安君了。”赵括冷冷一笑,“今日赵括若突围而出,三五年后便于你白起再见高下若赵括死了,我来生仍要与你为战”
白起淡淡一笑:“为大秦计,少将军今日必须死在阵前。至于来生,老夫没兴致再做将军了。”
“好今日最后一战”赵括战刀一举,大喝一声:“杀”赵军便红色海潮般呼啸卷来。
王龁令旗一劈大吼一声:“强弩大阵起”便见阵前万千强弩齐发,粗大长箭便暴风骤雨般迎着赵军倾泻而去,两翼铁骑尚未杀出,赵军浪潮已经哗地卷了回去。中军司马便是一声惊喜地喊叫:“武安君,赵括中箭了眼看五六箭,必死无疑”白起冷冷一挥手:“各军仍回营垒坚壁赵军不出,我军不战”
赵军又退回了没有彻底拆除的车城圆阵。身中八支大箭的赵括被抬到废墟行辕前时,已经是奄奄一息了。粗大的长箭几乎箭箭穿透了他单薄精瘦的身躯,兵士们不敢将他放上军榻,只有屏住气息将他抬在手里,一圈大将围着赵括,外面便是红压压层层兵士,人人浑身颤抖全无声息。
赵括终于睁开了眼睛,费力地喘息着挤出了一句话:“弟兄们,赵括,走了,投降”便大睁着一双深陷的眼洞骤然摆过头去,永远地无声无息了。大将们哗地跪倒了。兵士们也层层海浪退潮般跪倒了,软倒了。便在这一刻,赵军将士们才骤然发现,这位年青上将军对于他们是何等重要若没有他在最后关头的非凡胆识,谁能活到今日赵军早就在人相食的惨烈吞噬中瓦解崩溃了。
次日清晨,一面写有血红的一个“降”字的大白旗高高挂上了中央将楼楼,近二十万赵军缓缓涌出了车城圆阵。在原来两军的中间地带,秦军列成了两大方阵,中间是宽阔通道。赵军沉默地流动着,流向了黑色甲士林立的大山深处。
秦军没有欢呼。降兵没有怨声。整个战场竟是一片沉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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