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暮政唯艰 第五节 华阳夫人憋出了一字策第(1/2)页
嬴柱忧心忡忡地说完了视察关中之行,士仓不禁哈哈大笑。
“先生笑从何来”
“安国君何忧之有老夫实在不明。”士仓一拍草席,“栎阳朝会,大势已定,老秦王明是要将治国大权交出,安国君当真觉察不出”
“交给蔡泽么他还没有封爵,只怕众望难服。”
“有此策划之功,蔡泽爵位只怕便在旬日之间。”
“此等情势,我何求也”一阵默然,嬴柱粗重地叹息了一声,“栎阳朝会,但以蔡泽为轴心,我只一个呼喝进退的司礼大臣。事后,父王也未对我有任何国事叮嘱。先生但想,蔡泽总领国政实权,年迈父王一旦不测,我这空爵太子却如何应对如此局面,岂不大忧也”
“安国君当真杞人忧天也”士仓摇摇头无可奈何地笑了,“久病在身,惶惶不可终日,疑心便重了,是也不是”见嬴柱苦笑着不说话,士仓边便拍着井台急道,“分明是监国重任即将上肩,你却是疑老王疑蔡泽疑自身,萎靡怠惰不见振作,当真老秦王一朝不测,你却如何当国”
“愧对先生了。”嬴柱红着脸拱手一笑,“父王总是不冷不热,我便不得安宁。”
“不冷不热”士仓微微冷笑,“一个治蜀好谋略,一个治水好人物,安国君却做得如此没有胆魄,竟让老秦王黑着脸出马方才化开一河冰水,你遇得如此一个儿子,便能视若柱石么吾师老墨子的训诫,看来安国君还是没有上心也”
嬴柱大窘,默然良久,突然崩出一句:“先生说我将监国,有何凭据”
“没有凭据。”士仓摇摇头淡淡一笑,“安国君自去揣摩,不信也就罢了。”
嬴柱却是天生的没脾气,非但丝毫不以士仓的冷落不耐为忤,一张苍白虚浮的大脸反倒是堆满了谦和的笑容:“先生高才,遇我这等悟性低劣不堪教诲者,尚请见谅了。”
“言重也”士仓笑着摆摆手,“安国君之长,在折中平和,只不过大争之世要立见高低,一味折中便显得没力气罢了。但能好自为之,未尝没有几年好局。”说罢便将一双黑瘦的长腿箕张开来,两只硕大干枯的赤脚几乎便伸到了嬴柱眼前,一回身便拿过一只大陶碗举起,“来一碗么”分明是不想再这般费力地解说国事了。
嬴柱恍然醒悟,接过陶碗便汩汩饮干,也像士仓那样伸手一抹嘴便道:“先生这土药茶却是奇特,喝得几次,我竟自觉精神见长也”士仓嘿嘿一笑:“如何老夫说过,日后别向我讨喝便好。”嬴柱道:“先生说说方子与煎法,日后我自己动手,也省了叨扰先生。”士仓又是嘿嘿一笑:“安国君通晓医道,不知水土三分药么老夫试过,离了桥山水土,这药茶便平庸得紧了。”嬴柱慨然道:“这却不打紧,我便将桥山果、药、茶、水连连搬来咸阳便是。”“难亦哉”士仓叹息一声,“桥山聚天地精华之气,离山即散,人力不可为也。”
说得片刻,看看月亮已经挂在了老树梢头,士仓似乎也没了兴致,嬴柱便告辞去了。虽说多受士仓冷落嘲讽,嬴柱心中却是塌实多了,从栎阳朝会生出的郁闷心绪竟是不知不觉地消散了。毕竟,嬴柱心底也隐隐约约地游荡着一丝光亮,一经士仓这般多谋名士印证,便自然化为一片光明了。大势既然明朗,嬴柱便想起了多日不曾督导的儿子嬴傒,匆匆来到了后园大池边的双林苑。
这双林苑是后园最小的一座庭院,因有一片柳林一片竹林而得名,原本是嬴柱自己的太子书房。当初应侯范雎查勘所有王子王孙,嬴柱便隐隐明白了其中奥妙,立即下令可望成材的公子傒搬到了双林苑,半日读书,半日习武。本来,嬴傒住在宽敞粗简如演武场一般的兵苑,对这座幽静斯文的庭院一百个看不顺眼,听得家老让他换住处,便硬邦邦撂出一句话:“竹林柳林,没力气得紧,不去”嬴柱思忖,此等事也不能硬扯强弓,便亲自与儿子密谈了一番,这个刚勇粗猛的少年武僻才皱着眉头说了一句:“先住三个月,不行我还走。”
也是无巧不巧,嬴傒刚刚搬进双林苑一月,便逢应侯范雎来太子府訾议国事。说是訾议国事,范雎却只拉着嬴柱在府邸后园中转悠,海阔天空地闲谈议论中,便巧遇了一个个王孙公子。那日,范雎对双林苑的“书剑两全”大加赞赏,连说这位六公子是可造之才不久,给事中便颁给了嬴傒一面可随时进出王宫典籍馆的令牌,宫中也传出了安国君教子有方的嘉许议论,重立太子的种种议论也渐渐平息了。少年嬴傒第一次得到老王垂青,在王孙公子武”的名头,不禁大是兴奋,冲进父亲书房摇晃着令牌笑叫:“做得做得双林苑便是我的,任谁不给”虽是浮躁,却也是天真率直,嬴柱便将它看作了儿子“可造”的征兆,于是便有了拜访蔡泽、桥山求师的种种苦心,也才有了士仓如此一位风尘谋士的襄助,若非天意,岂有这般一路巧合
然则,士仓入府多有谋划,却从来没有与自己说起过儿子,嬴柱便总觉有些蹊跷。风尘名士但为人师,那是比吃官俸的王命之师更上心的。对于前者,学生是他们本门学问与治世主张的传承者,是他们毕生希望的凝聚。对于后者,学生只不过奉命教习的对象而已,一桩国事而已,认真固认真,呕心沥血却是说不上的。惟其如此,风尘名士但有弟子,便是视若己出骨血,关切之心溢于言表,遇事遇人便多有评点,鲜有绝口不提者。这个士仓入府有年,正身本是嬴傒之师,却从来不对自己的学生有褒贬之辞,岂非有违师道
越想越是不对,嬴柱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脚步。
“父亲”嬴傒一身甲胄提着一口吴钩从柳林中跑了出来,满头汗水淋漓气喘吁吁,“二更头了你还没歇息,甚事”
“又练上吴钩了”嬴柱淡淡一句。
“这吴钩却怪”嬴傒一挥手中那口瘦月般的弯剑,划出了一道清冷的弧光,“与胡人战刀、中原长剑大异其趣,我练了一个月才堪堪会了一个划字,那劈、钩、刺、挑诸般功夫还不沾边”
“就想做个剑士”嬴柱冷冷一笑。
“便是做大将,不通晓诸般兵器,也是没力气得紧。”
“纵然精通天下百兵,也做不得白起那般大将,充其量一个教习而已。”
“我又没想做白起。”嬴傒嘟哝一句,“左右父亲看我不入眼罢了。”
“到亭下去,有事问你。”嬴柱黑着脸走到竹林旁茅亭下坐在了一方石墩上,便冷冷问了一句:“说说,这段时日跟先生读了甚书”见跟过来的嬴傒只站在对面低着头面红耳赤不说话,嬴柱不禁心下来气,“说出甚事了”
“没,没甚事。”嬴傒嗫嚅着终于崩出一句,“我只不想他教我。”
“究竟甚事说”
嬴傒一咬牙便竹筒倒豆子般说了起来:“老士仓分明会武,也通晓兵学,可就是不教我只塞给我一卷墨子,要我三个月倒背如流,而后再看能否教我。那老墨子分明是天下异端,老是兼爱、非攻、民生忧患,不涉一句治国理民,看着都呕心,我背他做甚我不背,他就不睬我,就是这般谁也没理谁。”
“谁不理谁,就这么耗过去了”嬴柱哭笑不得地问了一句。
“如此老朽,理他做甚”嬴傒却是理直气壮。
“岂有此理”嬴柱勃然变色,“你小子如此托大做硬,还不是仗恃个王子王孙可这是秦国,不是魏国楚国,纵是王子王孙,也得有才具功业说话,否则你只布衣白丁一个会舞弄几样兵器就牛气了鸟秦武王倒是拔山扛鼎,到头来甚个下场你你你,你全然忘记了当初我如何对你叮嘱”愤然嘶喊之下,嬴柱只觉血气上涌,一口鲜血突然喷出,身子便软倒在了石案上。
“太医”嬴傒大惊,一声大叫便扑上去揽住了父亲沉重胖大的身躯,作势便要背起去找太医。正在此时,却听竹林中传来一声清亮的吴语呵叱:“莫要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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