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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暮政唯艰 第五节 华阳夫人憋出了一字策第(2/2)页
他晓得无”嬴傒愣怔回身,便见婆娑竹林中婀娜摇出了一个黄衫长发的窈窕女子,虽则一脸肃杀,月下却是令人怦然心动。

    “娘”嬴傒惊讶地叫了一声,便肃立在亭下不动了。

    “莫叫我娘。”黄衫女子冷冷一句,便径自走进石亭揽住了昏厥的嬴柱。女子右手翻开了嬴柱眼皮略一打量,左手便有两粒药丸塞进了嬴柱口中,随即又拉过腰间一只小皮囊利落咬去囊塞,自己咕噜喝得一口,便对着嬴柱微微张开的嘴缝喂了进去。如此三五口水喂下,嬴柱喉间便是断断续续地几声呻吟,眼睛却始终没有睁开。女子偏过头闻了闻喷溅在石案上的血迹,冷冷道:“血迹自己收拾,侬晓得”说罢也不待嬴傒答话,一蹲身便将嬴柱硕大的身躯背了起来。

    “娘,你不行,我来”嬴傒恍然醒悟,大步过来便要接过父亲。

    “此等事用不得牛力,莫添乱。”黄衫女子淡淡一句,便出了茅亭,回头又是一句,“毋叫娘,晓得无”便一步步摇出了庭院,居然连脚步声也没有。嬴傒愣怔怔看着父亲庞大的身躯覆盖着那个细柳般的女子悠悠去了,分明想追上去看护,双脚却被钉住了一般不能动弹。良久木然,嬴傒大步回房,片刻后一身轻软布衣出来,便悄无声息地穿过庭院外的胡杨林,沿着波光粼粼的大池便消失在了一片红蒙蒙的甘棠林里。

    却说鸡鸣时分,嬴柱终于醒转过来,蓦然开眼便惊讶地坐了起来:“夫人你我如何到了这里”黄衫女子正好捧着一只细陶碗来到榻前,摸摸嬴柱额头笑道:“不烧了便好,来,该服药了。”说着便揽住嬴柱脖子,将陶碗药汁喝得一口,右手细长的手指娴熟地拨开虬结的胡须,便将红红的嘴唇压上嬴柱肥厚阔大的嘴缝,只听吱地一声轻响,一口药便喂了进去。如此十多口喂下,嬴柱额头已经有了晶晶汗珠,黄衫女子便放下陶碗拍拍嬴柱额头咯咯笑道:“发汗了,晓得热了,好也夜来冷得瑟瑟抖,多怕人,晓得无来,大垫子靠上说话了。”便利落地在嬴柱背后塞进了一方厚厚的丝棉垫儿,自己却坐在了榻下毛毡上,手扶着榻边,只笑吟吟地看着嬴柱。

    “夫人呵,”嬴柱粗重地喘息了一声,“夜来你一直跟着我么”

    “哟,侬却好稀罕”黄衫女子笑了,“人在池中泛舟赏月,侬牛吼般嚷嚷,谁个听不见了不作兴过去瞧瞧了”

    “傒儿没跟你过来”

    “毛手毛脚只添乱,要他来毋得用。”

    “傒儿没跟你说甚”

    “顾得么真是。”黄衫女子娇嗔地笑着,“将息自己要紧,忒操心”

    “夫人有所不知也。”嬴柱疲惫地摇摇头,“傒儿是我门根基,他若学无所成,我这储君之位也是难保。若非如此,我对他何须如此苛责”

    黄衫女子笑道:“这个嬴傒不成材,晓得无侬关心则乱,心盲罢了。”

    “夫人差矣”嬴柱喟然一叹,“你是王命封爵的华阳夫人,太子正妻,儿女们的正身母亲,身负课责教养之责,如此淡漠,你我垂暮之年却是何处寄托”

    “莫忧心,晓得无”黄衫女子轻柔地拍了拍嬴柱的大手,“天命如斯,急得没了自个便管用了只可惜也,我没能生出个儿子”

    “莫乱说”嬴柱扳着脸一把攥住了那只滑腻细嫩的小手,“你小我二十岁,嫁我时已经迟了,怨你甚来没有你,嬴柱也许早就没了”

    “好了好了,不说了。”黄衫女子跪起在榻前细心地拭去了嬴柱脸上的泪水,“侬再睡得一个时辰,我唤侬起来服药。”

    “不,不能睡了。”嬴柱撩开薄被便站了起来,“我要去见士仓,商定个办法。”

    黄衫女子略一思忖便道:“侬勿乱动,要去我送你。”说罢回身一声吩咐,“推车进来。”便听外间一声应是,片刻间便有一个侍女推进了一辆两轮小车,车身恰恰容得一人坐进,坐位扶手包了麻布,车轮竟是厚厚的皮革包得严严实实。黄衫女子也不说话,只将一个大棉垫树起在坐位中便道:“来,坐好了。”便将嬴柱庞大的身躯扶进了小车,回身又对侍女吩咐一声,“煎好药等着。”便推起小车出了寝室向后园而来。

    嬴柱坐在车上,既不觉丝毫颠簸,也听不见咯噔咣当的车轮声,悠悠前行竟如同泛舟池水一般,不禁便是一声感喟:“夫人呵,却是难为你也这车是何时打造的了”

    黄衫女子笑道:“打造多年了,给老来预备的,今日却教你撞上了。听说孙膑当年便坐得这两轮推车,我便托人从临淄尚坊搞来了图样,在咸阳打造了一辆,只这皮革包轮是我的思谋,晓得无坐着惬意么”

    “好好好,惬意之极也”嬴柱拍着扶手连连夸赞,“只是呵,要个侍女推便了,你却太累了。”“毋好毋好。”黄衫女子笑得咯咯脆亮,“侬是爷了,我却谁也信不过,晓得无”嬴柱不禁哈哈大笑,学着楚音便道:“侬个小妮子,却是颗甘棠果也,晓得无”身后女子也咯咯笑应:“甘棠便甘棠,侬毋得软倒牙便了。”

    谈笑间便到了后园门外,停车举步,嬴柱已经大感轻松,吩咐华阳夫人不要等他,便大步匆匆地走进了简朴的小庭院,一个长躬一声请见,却闻庭院中一片寂然了无声息。嬴柱心下困惑,便轻轻推开了中间大屋虚掩的木门,一眼看去,榻案皆空,却不见士仓。仔细打量,却见空荡荡的书案上一张羊皮纸在晨风中啪啪拍打着压在上面的石砚,便快步走上去拿起了羊皮纸,一眼瞥去,目光竟痴痴地钉在了纸上:

    安国君台鉴:老夫出山有年,对公子多方导引,却无矫正之法,有愧于君矣先墨而后法,此乃消弭公子乖戾浮躁禀性之惟一途径。奈何公子恶文如骨,嗜武如命,闻大道而辄生轻薄,不堪以国士待之也。老夫纵有谋国之学,终非庙堂之器,空耗宫廷,无异沐猴而冠,何如早去矣虽负君之敦诚,终不敢欺心为师。虽负范叔之托,终不敢以治国大道非人而教。不期相逢,老夫宁负荆范叔之前,亦无意空谋于君也

    嬴柱的双手瑟瑟发抖,脸色涨红得无地自容。能说甚呢老士仓的话句句带刺,字字中的,对他父子竟是一片赤裸裸地蔑视嘲讽,尖刻辛辣,情何以堪然则,老士仓说得不对么嬴傒不是暴戾浮躁么自己不是沐猴而冠么士仓为自己设谋,自己却遮遮掩掩,不能大刀阔斧地建言力主,老士仓如何不觉得“空谋于君”嬴柱啊嬴柱,你便被儿子强么还不是一般的“不堪以国士待之”

    “晓得又有事了。”随着一句柔软的楚语飘来,华阳夫人拿过了那张羊皮纸,端详一阵便是哧地笑了,“这老儿倒是扎实,毋拽虚文。”嬴柱脸色顿时难看起来,冷冰冰便是一句:“扎实个甚分明辱我父子。”“哟”华阳夫人惊讶地娇笑一声,一只手便摩挲到了嬴柱胸口,“侬毋上气,良药苦口,侬整日教我的。”嬴柱不禁红着脸勉强地笑了:“只这老士仓不辞而别,未免太教人难堪也。”华阳夫人笑道:“悄悄然又无谁个晓得,难堪甚了自己跟自己过不去”“也是。”嬴柱长吁一气终是释然笑了,“这难堪便丢开它了,只日后却是难也。傒儿文武兼通的名声已经沸沸扬扬,一朝露相却如何收场父王暮年操政,常有旦夕之变,身边没个大谋之士,处处便捉襟见肘。你却说,不难么”

    “满好,想到这厢才是个正理。”华阳夫人偎着嬴柱,一只手在嬴柱胸口肚腹上下摩挲,两汪大眼睛却只滴溜溜转着,“这样好毋好还在这老儿身上谋出路”

    “人已经走了,如何谋法真是”

    “追”华阳夫人哗哗摇着羊皮纸,“你听,不期相逢,老夫宁负荆范叔之前,这老儿定然是找范雎去了若跟着老儿找到范雎,他能不帮你么想想。”

    “对也”嬴柱恍然拍掌,“应侯一定会帮我,好主意”一转身便大步出了庭院,匆匆往前院书房去了。华阳夫人冲着嬴柱背影淡淡地笑了笑,便慢悠悠地推着两轮车消失在庭院外的林间小道中。

    暮色时分,两辆辎车各带一名便装骑士出了太子府后门,出了咸阳东门,便在宽阔的秦中官道向东疾驰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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