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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咸阳初动 第二节 丞相府来了不速之客第(2/2)页
笑道:“先生居修庄,足下是第一位访客,请随我来。”便将蔡泽领到了最深处的一座庭院,方到竹篱院门,便见一柱与人等高的白石上两个斗大的红字:修庄。蔡泽点头赞叹:“客寓好风雅,竟有修庄之名”侍者谦恭笑道:“足下褒奖,愧不敢当。我寓定规:客官入住,可给自己居所命名,我寓只刻石便是。”蔡泽原是计然学派,留心诸般民生流俗,闻言大奇:“如此说来,一座庭院岂非便有诸多名号了”侍者笑道:“客官命名,人走名留。后住客官若不满前客所留名号,便可重新命名;若中意于前客名号,便可在这柱名号石上刻得自己姓名,以示认可。”蔡泽细看白石,左下角果然有“濮阳吕”三个小字,恍然笑道:“看来修庄名号,却是这位客官新立也。”侍者一点头,便是一声高呼:“修庄有客”

    片刻之间,便听院内朗朗笑声,一人布衣散发大袖软履,从竹林小径悠悠走来,分明便是那个传信商贾吕不韦,只目下看去,却是比在丞相府多了一份消闲洒脱,全然不似寻常商贾那般珠玉满身。及至近前,吕不韦显然有些惊讶,看了一眼侍者,竟没有说话。

    “先生客人领到,在下告退。”侍者一躬,便转身去了。

    吕不韦这才笑着一拱手:“纲成君布衣而来,不虑白龙鱼服之患”

    “这是秦国。”蔡泽一副为政者的自信,“走,进庄说话。”

    客寓庭院不大,却是杨柳掩映绿竹婆娑,人行林间石板小径之上,清风徐来,幽幽然毫无湿热郁闷之气,顿时神清气爽。蔡泽摇着鸭步道:“足下所取修庄名号,却是何典何意”吕不韦从容笑道:“荀子有言:内不修正其所以有,然常欲人之有,如是,则国不免危削。不韦取荀子修正之说,命为修庄,尚请纲成君斧正。”蔡泽略显矜持地一笑:“荀子此言,是在稷下学宫论战王霸之道时说的,其时老夫在场也。此言乃邦国理财之说,本意在劝人劝国:要自省、改正对自己财富的用途,而不能总是图谋占有他人财富。否则,在国国危,在人人危。能出此典者,必有两处异于常人也”吕不韦不禁笑道:“凭君论断,两处何在”蔡泽站住了脚步正色道:“拥巨万财货,读天下群书。否则,绝然不能出得此典”吕不韦哈哈大笑:“一庄之名,在君竟成卦象,纲成君好学问也”蔡泽却是一脸板平:“无打哈哈,老夫所言对也错也”吕不韦只笑得不停:“对也错也,原在君一断之间,我说却有何用纲成君请”

    一路走来,过了竹林便见一片杨柳围起三座茅屋,茅屋小院前一座掩在杨柳浓荫下的茅亭,茅亭下石案上一尊煮茶的铜炉,正悠悠然蒸腾出一片异香。蔡泽便是一拍掌:“好个修庄,简洁舒适,有品”吕不韦笑道:“这是客寓最简陋、最便宜、最僻背的一座庭院,我稍事收拾了一番而已。”蔡泽连连点头:“好好好,身在商旅,却是本色自守。噫你好棋”话未落点便大步摇到了茅亭下,盯着石案上的棋局不动了。

    “闲来无事,自弈而已,纲成君见笑了。”

    “黑棋势好”蔡泽目光依然钉在棋盘,“足下以为如何”

    “不韦之见,倒是白棋略好。”

    “不不不,黑棋好”说着一招手,“我黑你白,续下。”

    “也好。”吕不韦转身啪啪拍得两掌,茅屋中应声飘来一个绿衫少女,便跪坐案前伺服那尊茶炉了。吕不韦坐进了蔡泽对面便是一拱手:“请。”

    “噫荆玉也”蔡泽拈起一枚黑子打下,却捻着两根指肚惊叹起来。

    “好手”吕不韦由衷赞叹一句,“这荆山玉非上手不知其妙,然若非酷好棋道之个中人,指肚却实在难有这般功夫”

    “啧啧啧”蔡泽已经从棋匣中夹起了一黑一白两子,对着午后阳光自顾端详,“蓝如海天,红如朝霞,合如七彩霓虹上品也”转身又打下一子,“打得荆山玉,方不枉了老夫平生棋艺,走啊”

    吕不韦拈起白子悠然一笑:“纲成君赢得此局,我当输君一副好棋。”

    “妙”蔡泽拊掌大笑,“便博一彩不为居官受礼也。”

    大约半个时辰,蔡泽在黑白密交的棋盘上打下一子笑道:“最后官子,完了”一伸腰长吁一气,端起面前茶水便呱地一声吞了下去,“好茶”吕不韦端详盘面片刻,笑道:“我输大半子。纲成君果然圣手”蔡泽哈哈大笑:“大半子么数数”吕不韦笑道:“久在商旅,不韦粗通算径,略知心算之术,不用数。”

    “围棋局数,足下可曾算过”蔡泽立即跟了一句。

    “纲成君但说布局基数,不韦试算之。”

    “好见方三路,九子布棋,可演几多局数”

    “一万九千六百八十二局。”吕不韦默默掐指,当即做答。

    “见方五路,二十五字布棋,可演几多局数”

    “八千四百七十二亿六千八百八十万九千四百三十局。”

    蔡泽目光一闪:“全盘三百六十一路布棋,可演几多局数”

    吕不韦低头沉吟片刻,抬头答道:“围棋总局,无人算尽。依不韦算来,大约要连写五十个万,才是大体数字。五十个万字,便是用尽数元,亦无法计之。”

    “匪夷所思也”蔡泽惊讶了,“若非当年听墨家禽滑厘大师说过围棋局数,老夫当真不敢信这是一人当下算得五十个万呵,第九位才是万亿万万垓局。说说,如此浩渺局数,基本算理何在”吕不韦笑道:“这个却不难:一路变三局,其后布棋无分横直,增加一子,一律乘三,增至三百六十一子时,依旧子子乘三,便是总局数。”蔡泽恍然一笑:“足下果是算经高手,佩服只是,老夫却要讨彩了。”吕不韦爽朗大笑着一伸手:“纲成君请,西厢茅屋了。”

    这茅屋却是非同寻常,进门便是一片凉爽,分明便是三重茅草冬暖夏凉胜过砖石大屋的特建“贵茅”。绕过一道本色竹屏,便是宽敞明亮的厅堂青石板铺地,中央大案上一方棋枰,两侧各一方草墩;西侧一具古琴,东侧一座香案,细细的青烟犹在厅中缭绕;正面却是红木大墙,两枚硕大的棋子镶嵌其中,白黑两个大字生发着润泽的亮色棋庐

    蔡泽矜持地点了点头,便径自摇到大墙下端详起来:“黑白两子玉石琢成,噫这字,却是如何进去也”吕不韦笑道:“此乃楚国制玉名家和氏第三代传人之绝艺,剖玉刻字,如在镜中。”“鬼斧神工也”蔡泽一声惊叹,“足下识得楚国和氏”吕不韦道:“吕氏商根在陈,也算得楚商。和氏传人作璧,只托不韦出手。”蔡泽恍然一笑,却是欲言又止,却摇到中央棋枰前得意笑道:“看来,这副好棋便是老夫彩头也”

    “荆山常玉,如何做得纲成君彩头”吕不韦一笑,转身便是啪啪啪三掌。须臾之间,便有一名须发雪白的老人推着一辆小四轮木车进了厅中笑道:“先生终是输棋了。”吕不韦点头笑道:“西门老爹,十年彩头,今日有主,大幸也”蔡泽眼睛直眨:“如何如何足下十年未输一局”吕不韦便是一声笑叹:“圣手者,可遇不可求也”蔡泽嘿嘿笑道:“圣手不敢当,天下弈者,老夫可居第三。”吕不韦惊讶道:“冠军圣手,却是何人”蔡泽便是一脸正色:“唐举第一,士仓第二。老夫不及也”吕不韦笑道:“依纲成君之见,不韦可算入流”蔡泽嘿嘿一笑:“论棋艺,足下大约在十座之后。论棋具,足下却是冠绝天下”吕不韦不禁便是一阵大笑:“十座输三圣,值也纲成君,看看自家彩头了。”

    蔡泽摇将过来。西门老总事打开了车面木盖。吕不韦俯身车中,双手捧出一个青铜镶边的长方形木匣。蔡泽郑重其事地接过,不禁一声惊叹:“好重也”端详一番不禁又是惊讶,“买椟还珠,竟在今日四颗海珠,这棋匣便价值万金也”吕不韦摇摇手笑道:“纲成君,棋为圣人所制,启迪心智,岂能以市人目光衡价不韦曾于岭南海滨伐木,助渔人打造出海大船,渔人送我四颗大珠。若是上市买得,岂非有辱大雅也。”蔡泽哈哈大笑:“好如此说去,老夫便心安理得也”

    说话间,西门老总事已经接过棋匣在车顶打开,从匣中先抽出了一方长方形棋盘。蔡泽正在困惑,老总事两手一板,棋盘便拼成了方形:棋盘为沉沉红木,九星之位以紫铜条连线,盘面便交织出一个光芒柔和精美绝伦的“田”字。两函棋子却是荆山精玉磨成,看去莹莹晶晶,摸来温润圆柔,确是棋中极品。

    “幸亏一副棋具也,否则断不敢受之。”蔡泽第一次脸红了。

    吕不韦笑道:“好棋入圣手,物得其所也,纲成君何愧之有”转身便道,“西门老爹,茅亭下摆得一席,为纲成君博彩庆功”

    片时之间,酒菜摆置妥当,两人便在暮色晚风中对饮起来。说得一阵棋趣,蔡泽蓦然想起一般问道:“足下与范雎何时相识”吕不韦道:“三年前,应侯辞相南游,鸿沟尾巧遇鲁仲连夫妇。仲连本我至交,便邀应侯一起到陈城聚首。盘桓月余,应侯便去了。”蔡泽目光一阵闪烁,又道:“足下年来又见范雎,不知他境况如何”吕不韦歉疚道:“陈城一别,与应侯只通过一书,未及拜访,不韦也是心下不安。”蔡泽眼睛骤然一亮:“范雎托你捎书,如何便没有谋面”吕不韦笑道:“四月入秦,我在白马津接到商旅同道捎来的书简,应侯并未前来。”转身高声道,“西门老爹,将书函拿来。”须臾,老总事将一方木匣捧来。吕不韦打开翻检一阵,拿出一支竹筒递过:“应侯书。”蔡泽呵呵笑着打开,却见羊皮纸上只有寥寥数语:“不韦如晤:闻你商旅过秦,可带我一书交蔡泽。但能脱得秦宫之累,我心安矣兄若欲扩展商事于秦,可告蔡泽助之,断不误事也。”

    “范雎信得老夫,足下如何信不得老夫也”蔡泽板着脸将羊皮纸摇得哗啦响。

    “纲成君何出此言”吕不韦笑道,“是否在秦国经商,我得先踏勘一番再说。商旅之道,并非朝堂有靠便可大成。若决意入秦为商,不韦岂能不求助于纲成君”

    “好也”蔡泽拍案赞叹一句,却又突然压低了声音,“不韦呵,可知应侯书简所言何事”吕不韦摇摇头:“书简私件,不告不知。”蔡泽哈哈大笑一阵,竟是满面红光:“今日此酒饮得痛快来日老夫酬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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