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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咸阳初动 第四节 碧潭废墟的隐居夫人第(2/2)页
声悠长的呼哨,一只小舟便从碧绿的水面如飞掠来,便闻隐隐喊声随着山鸣谷应飘荡过来:“岸边可是修庄先生”吕不韦遥遥回得一声:“正是。”

    应答落点,小舟已经飞到,恰到好处地停泊在一方巨石之前。舟头一黑衣壮汉打量着两三丈外的缁车与虎视眈眈的越剑无,皱着眉头一拱手:“先生带从人赴约,请回程便了。”吕不韦一拱手笑道:“驭手不做从人,天下通例也。东道主焉得不明此理”黑衣壮汉略一思忖笑道:“也是。请先生登舟。”越剑无猛然咳嗽一声,吕不韦转身严厉地盯了一眼,传出的声音却是淡淡柔和:“执事回去便是,我自拜客。”回身便上了巨石,稳稳地跃上了小舟。

    又是一声呼哨,小舟轻盈转身,便悠悠然漂进了潭水深处。行得片刻,峡谷渐窄潭水渐浅,松柏虬枝与嵯峨古墙已经伸手可及。黑衣壮汉一扬手,一支响箭便带着尖锐的呼啸飞上了东岸山头,小舟也应声停泊在了一段黑黝黝的古墙下。黑衣壮汉拱手说声请,便跨上了古墙下淹在水中的一道石条。吕不韦随上,见这石条竟是拾级而上的一道山梯,上得二十余级便是一片平台,松林掩映,一座古老的城门竟赫然横在眼前

    吕不韦正在饶有兴致地打量古门,却见城门洞大步出来一位吏员模样地黑衣中年人,与黑衣壮汉低声说得两句,便对吕不韦深深一躬:“先生请随我来。”便领着吕不韦进了城门。一路上坡,脚下古砖小径,两边松柏参天,时有爬满山藤的断垣残壁突兀而起,旁边大石上便有斗大的红字易台、文王殿、兵室、虎苑、寝宫等等不一而足。一路看来,吕不韦满腹沧桑,全然沉浸到亘古煌煌的废墟古堡里去了。

    “先生稍候。”黑衣中年人一个躬身,便匆匆进了又一座古老的城门。

    吕不韦恍然醒转,方见已经到了山顶,松柏林中几排茅屋隐隐可见,面前城门正大字王道,不禁又是一阵感慨中来。早周沣京废墟尚是如此气象,那隔水相望的大镐京废墟却是何等令人神往

    “多劳先生,本夫人在此赔礼了。”

    吕不韦蓦然醒悟,却见眼前一个白皙丰满的绿裙女子,分明便是那日在太子府突兀拦路者,便拱手一礼道:“在下吕不韦,敢请夫人名号。”

    “华月夫人,可晓得了”女子笑得清亮可人。

    “夫人见谅,不韦未尝闻也。”

    “你去过太子府,可晓得太子夫人名号”

    吕不韦微笑着摇摇头:“夫人见谅,未尝闻也。”

    “哟就会一句未尝闻也”华月夫人笑得泼辣又亲切,“便说了无妨,太子妻华阳夫人,是我小妹,晓得了”

    吕不韦便是一躬:“夫人居于王道之地,在下景仰不及也。”

    “王道之地”华月夫人咯咯一笑,“一片废墟,建几座茅屋清净罢了,先生如何做得王道乐土看了”

    “非是在下私度。”吕不韦一指断垣残壁的古城门,“夫人请看,这王道二字虽经烈火风雨,却依然凿凿在目。在下不敢唐突,此地便是天下向往的王道古圣境。”

    “哟”华月夫人长长地惊叹了一声,一双大眼顿时便是热辣辣的光彩,“先生好学问,竟识得如此老古字你不说只怕我老死也毋晓得头顶王道两字呢,当真惭愧”

    吕不韦一拱手道:“夫人率直古风,在下服膺。此乃殷商老金文也。文王之前,镐京未建,周都沣京,其时文字便是这般殷商金文。周得天下,方有了周金文,却是好认多了。”

    “哟你便说,此等地风水如何我却住得么”

    “风水之说,原在心证。但能敬天尊古,不损先人踪迹,自得上天庇护也。”

    “好”华月夫人开心地笑了,“此地一草一木我都未敢动,几座茅屋还建在没有废墟的空地上。我只觉看着这些烧焦的城门宫殿又酸楚又舒坦,便请了秦王一千金,修葺了两三年呢。原本这里狼虫虎豹满山林,谁个敢来”

    “夫人功德,与天地不朽也。”吕不韦深深一躬。

    “哟哟哟”华月夫人连忙笑盈盈扶住,“先生原本那般作势,睬都不睬我,不想却在这破烂废墟上夸赞于我,不是天意么此事一定成”

    “夫人贵胄,在下商旅,不知何事示下”

    “不管何事,能在这里说了先生随我来。”华月夫人说罢便领着吕不韦进了王道古门,穿过一片密匝匝松林,便到了一座四面无遮拦的茅屋庭院。庭院前一座大亭,亭顶茅草虽有风雨痕迹,却也能看出是三两年之物,亭柱亭基与亭底石板及亭中石案石墩,却都是黝黑如漆,伤痕斑驳,分明便是沣京古亭。

    “盖茅屋时,这里一片空地,只有这座孤零零的石亭。”华月夫人一边指点,一边将吕不韦让进了古亭,转身吩咐一声上茶,便坐到了吕不韦对面。

    “庭院无墙,夫人不怕山林猛兽”吕不韦一番打量颇有疑惑。

    “先生毋晓得,沣京谷的虎豹狼虫只在山外吼啸游荡,从来不进松林废墟了。”

    “天念周德,存恤之心也”吕不韦不禁感慨一叹。

    “湘楚之地,先生可熟”华月夫人突兀一问。

    “不韦生于濮阳,却久居陈城经商,于湘楚尚熟。”

    “可知湘楚人秉性”

    “口不欺心,辣言辣行。”

    华月夫人的笑容倏忽消失:“今日相请,却无难事,只要听先生真话而已。”

    “夫人但问,不韦无虚。”吕不韦也是庄容一答。

    “来,先饮了这盏震泽绿茶。”华月夫人举起精美的白玉碗,“我有小妹生于吴地,酷好绿茶。我也觉香得可人,比秦茶强多了,先生以为如何”

    “兰陵酒,震泽茶,天下佳物也”吕不韦品得一口蓦然笑道,“然夫人此茶,却是两年前藏品,清醇香气业已大减。”

    “哟”华月夫人惊讶笑道,“先生果然知楚呢。然你只想,秦楚千里之遥,又时常交恶,如何能年年有新茶小妹去年送来一萝,先生包涵了。”

    “物得行家钟爱为贵。”吕不韦慨然拍案,“自后年年三月,不韦奉夫人新茶一萝”

    “好也好也”华月夫人大是开心,“我收,只是无以回报了。”

    “好说。夫人得茶,付半两一萝便了。”

    “哟好办法,一萝半两一萝茶,两不欠。”

    “人各无愧,事便可为。也是商旅之道,夫人见谅。”

    “先生有见识”华月夫人赞叹一句,默然片刻又是突兀一问,“先生眼光,那日临考诸王子,有无可造之才”

    “”吕不韦默默摇头。

    “先生从赵国来,可曾听说公子异人”

    吕不韦心下怦然一动,静神思忖一阵道:“曾在两处无意听到公子异人名字。一次,是在平原君府中结交官金,遇到一寒素公子报名请见平原君,始知此人乃秦国质公子异人。另次,与赵国隐士薛公、毛公饮酒,听两人议论,又闻公子之名。此外,似乎邯郸坊间尚有公子传闻,惜乎没有留意。”

    “两公议论之言,还能记得么”

    “毛公称赞公子异人久困守节,颇具良臣风范。薛公说,公子异人聪慧睿智,腹有经纬实在记不得许多也。”

    “先生说公子寒素,却是如何境况”

    “想起来也”吕不韦拍案一笑,“薛公说得一事:长平大战后公子初见平原君,瘦削苍白,黑衣破旧,短而宽大,着身空空荡荡。厅中吏员哂笑。公子便说,此乃秦制楚服,何笑之有平原君责难曰:秦便秦,楚便楚,秦制楚服,不合国礼也公子便答:吾居他邦,思念父母,吾父秦人,吾母楚人,秦色楚服,外不忘父,内不忘母,天地大礼也一番对答,举座肃然。平原君方以使节礼待公子。”

    华月夫人沉思片刻,离座深深一躬:“谢过先生,两日后我当回拜。”

    吕不韦连忙也是一躬:“不韦三日后离秦,明晚便离开修庄上船处置商事,若蒙夫人不弃草莽,敢请夫人到我商船一晤。”

    “哟船上好,便是这般。”华月夫人又开心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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