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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大决泾水 第七节 泾水入田 郑国渠震动天下第(2/2)页
嬴政虽然没有光膀子,却也早早丢了斗篷冠服,一身紧趁利落的短衣汗湿得水中捞出来一般。铁鹰剑士与精壮吏员二十人,原本在两边护持着秦王。可在王绾一班人赶上后,嬴政硬是下令,只许剑士吏员跟在后边,不许遮挡两厢人众。

    如此一来,渠岸顿成奇观。无边无际的黝黑闪亮的光膀子人群没有了呐喊,只咬着牙关看着秦王看着水头,刷刷刷大步撩开赶路。及至水程过半,赶水头人群已经渐渐形成了默契规矩:但有后来者赶上,秦王两侧的人群便自行让道退开;前方但有等水头的老人妇幼群,秦王两侧的光膀子人群便整齐一致地落到秦王身后紧紧跟随,好教父老们一睹秦王风采。

    眼看暮色降临,渠岸便有了万千火把,浩浩荡荡在几百里高坡山塬展开,恍如一道红光巨龙在天边蜿蜒翻飞。此等壮观奇景,深深震撼了平川夜间灌田的农人与查水的官吏,遥遥呐喊呼应,连绵起伏不断。有脱得开身的精壮农夫,便纷纷举着火把呐喊着向北塬赶来。一片片火把弥漫了无数的田间小道,一阵阵呐喊此起彼伏,整个秦川都被搅翻了。

    曙光再现时,被赶水者一口声呼为“秦王老龙头”的水头,哗啦啦抵达频山。经过那片依然闪烁着血红光芒的刻石松林时,嬴政向着北岸遥遥一声长呼:“兄弟赶水归乡了”一声未罢,无边无际的光膀子人群立时一阵阵山呼海啸:“兄弟跟紧秦王,赶水归乡”夏日清晨的阳光映照着石林松林的血光,映照着万千老秦人的泪光,吼喝着呼啸着,一路奔向遥遥在望的洛水入口。

    将及正午,赶水头的茫茫人群终于定在了北洛水的山塬河谷。

    嬴政站住脚步,只说了一句话:“赶水人众,俱赐战饭”

    这赶水头虽是风习,却没有定规。诸如关中西部的百里渠短途赶水,不吃不喝者多。四百多里赶水头,不吃不喝不可能。一过云阳,王绾已经吩咐吏员军士沿途不断呼喊:“长路赶水,吃喝自便”饶是如此,许多人还是死死盯着秦王,秦王不吃不喝,我也不吃不喝王绾一路看得清楚,年青的秦王一昼夜又一半日,只在脚步匆匆中喝了十三次水,吃了两张干肉夹锅盔。如此也就是说,大多赶水者在四百多里兼程疾走中只吃了两饭,此刻人人都是饥肠辘辘。王绾已经软得不能挪步了,只看着赵高摇了摇令旗。赵高二话没说,过来接了令旗,便飞步张罗去了。

    大约小半个时辰,赶水头人众陆续抵达,一辆辆牛车拉着锅盔干肉也络绎不绝地赶到了渠水洛水交汇地。山塬水口,两边渠岸,到处都涌动着黝黑闪亮的光膀子,人人亢奋个个激昂,大笑大叫不绝于耳。一句最上口的话处处山响着:“秦王咥实活攒劲”人群处处喧哗,对开在龙尾之地专门等着这一日大市的山东商旅的帐篷商铺,却没有一个人光顾。

    山东商社的执事们纷纷出门,站在饭铺酒铺货栈前惊讶莫名,一口声惊呼:“怪也四百里赶水没一个人趴下没一个人买饭买酒老秦人铁打的不成”

    正在一片热汗腾腾裹着喧哗笑语的时刻,年青的秦王过来了。嬴政一身汗淋淋短身布衣,提着一条宽大的白布汗巾,大步赳赳地走上了山坡一方大石。不知谁喊了一声秦王来了,万千光膀子们立即军旅甲士一般肃然噤声昂首挺胸,活生生一片森森然黝黑闪亮的森林。

    “父老兄弟们四百里赶水,没一个趴下好”秦王当头喊了一句。

    “秦王万岁”黝黑闪亮的胳膊刷的一齐举起,吼声隆隆震荡天际。

    “郑国渠成,泾水入田。秦人好日子已在眼前父老兄弟们,咥饱喝足再归乡。回到乡里整治农田,抢灌夏种,使秦人粮仓早早堆满人无神气,一事无成国无神气,一事无成秦国该强大秦国该富庶秦人,更该有精神”

    “万岁秦人精神”弥天吼声夹着轰隆隆水声,淹没了洛水山塬。

    片刻之间,万千光膀子老秦人人人变成了浸透猛火油的火把,火焰呼呼直蹿。绷着脸大步赳赳到牛车前领一份锅盔干肉,蹲在地上狼吞虎咽猛咥干净,大腿一拍:“走”立即三五成群地风风火火离开洛水口。不消片时,满山遍野黝黑闪亮的光膀子便消失在无边无尽的田野里。

    “疯子秦王疯子秦人”

    守着始终没有一个秦人光顾的商铺,山东商旅们又一次惊愕了。

    晚霞满天的时分,李斯郑国带着一班水工吏员终于赶到了洛水口。

    秦王扶着赵高的肩膀站在洛水岸边,迎头先问了一句:“客卿老令,后水如何”李斯郑国双双一拱手:“全线坚固顺畅,支渠毛渠全部进水”嬴政听罢没有来得及说话,便一头碰在赵高身上软了过去。李斯一转身断然下令:“行营中止政事,全部人马歇息彻夜”

    当夜,行营大帐的灯火早早熄灭,整个营地一片雷鸣般鼾声。

    直到次日将近正午,夏日的太阳已经火辣辣挂在当头,行营的聚将号才呜呜地吹动起来。人喊马嘶中,一顿结结实实的锅盔夹干肉战饭下肚,大臣吏员们便踏着号声赶赴行营大帐了。对于秦国官吏,多少昼夜不睡少睡不吃不喝少吃少喝都是家常便饭,而能一夜无事地从天黑酣睡到次日正午,实在是绝无仅有的奢侈了。有如此一夜酣睡,臣工吏员们聚到行营大帐时个个精神抖擞,许多人说不上名目的怪病也都神奇地烟消云散了。

    李斯进帐,一见清新矍铄的郑国,揉着眼睛直呼:“奇也奇也”郑国一阵哈哈大笑:“佳水灌枯木而已,客卿何奇之有也”寻常间永远皱着眉头的郑国一笑,一班臣工不禁人人大乐,一时满帐笑声。

    午时末刻,查水查渠之各方汇聚渠情水情,结果是:全线无断无裂无渗无漏,所有支渠毛渠都顺利进水,无一县报来故障。郑国归总,点着探水铁尺硬邦邦撂下一句话:“泾水河渠四百六十三里,全线坚实通畅,入田顺当,泾水渠成”郑国说完,连同嬴政在内,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长长松了一口气。李涣与几个经年奔波的老水工啧啧感叹不已,连说这郑国渠快得匪夷所思,好得匪夷所思,教人如在梦里一般。

    嬴政叩着书案:“李涣,你报个大账,郑国渠究竟灌田几多”

    李涣掰着指头高声道:“郑国渠,直接受益者二十三县,间接受益者全部秦川;关中缺水旱地四百六十余万亩,可成旱涝保收之沃野良田另有两百余万亩盐碱滩,三五年之后,也大体可变良田若以盐碱滩地接纳山东移民,可容五六万户之多如此,秦国腹地可增加人口五十余万。寻常年景之下,每亩可产粮一钟,每年国库至少可积粟三十万斛。五六年后,关中之富,甲于天下”

    “老令,果真如此么”

    “这是老臣最低谋算。”

    “旱涝保收,根基何在”

    “君上,”郑国一拱手,“关中从此旱涝保收,根基在于:泾水河渠不仅仅是一条干渠,而是三千多条支渠毛渠织成的水网。水网之力,在于将关中平川之大多数池陂河流连接沟通,旱天水源丰厚,渠不断水,涝天排水畅通,水无滞留。此所谓旱灌涝排之渠网也秦法严整,若能再立得一套管水用水之法度,秦川无疑天府之国”

    “还有上灌下排。”李斯插了一句。

    “那是独对盐碱滩地之法,得另修排水沟。”李涣答了一句。

    “好”嬴政当即拍案,“河渠管用法度,便由老令草拟。”

    “嗨”郑国第一次学着老秦人的模样挺身应命,引得满帐一片笑声。

    嬴政一拍大腿起身:“好从塬下回咸阳,一路再看看盐碱滩。”

    王绾一拱手:“河渠已成,君上回咸阳要紧,盐碱滩事各县自有切实禀报。”

    “不。”嬴政摇摇手,“左右顺路,一次揣摩清楚,不能光听禀报。”

    “秦王明断”举帐不约而同地喊了一句。

    片刻之后,行营拔帐南下,一行车马辚辚下了洛水山塬。西行四十余里,进入下邽县地界,便见一条条支渠毛渠伸入到白茫茫盐碱滩,清清之水汩汩浇灌着一片片白森森的盐碱花。盐碱滩中散布着一群群农人,显然在紧急开挖通向南边渭水的排水毛渠。嬴政二话不说下了马,大走进了道边一片盐碱滩。

    一条毛渠刚刚挖成,渠底已经渗出清亮亮的水流。一个赤膊壮汉满头大汗跳进渠中,笑着喊着:“都说盐碱滩水咸,我偏不信清亮亮的水老天能撒盐尝尝”俯身捧起渠底清水一口大喝,刚刚入口又噗地一口吐出,龇牙咧嘴地笑着叫着:“呀咸咸死人也”渠边赤膊挥汗的农夫们一片大笑。一个白发老人道:“这渠不是那渠,那渠是泾水,这渠是盐碱汤。上冲下排,几年后这盐碱地就变肥田了,那时才有甜水喝,懂么瓜傻娃子”赤膊壮汉一边点头一边爬上渠来,紧跑几步伏身泾水毛渠中一阵牛饮,又跳起来大喊:“好甜水不信赶紧喝”众人一阵嚷嚷:“谁不信了,只你个瓜子不信”于是一片大笑。

    “老伯,”嬴政走过来一拱手,“你说这盐碱滩果然能变成良田”

    “能”白发老人的铁耒噗地插进泥土,“盐碱滩又不是天生的,长年积水排不走,地不病才怪泾水最清,天生治地良药。上边灌药,下边排脓,两三年准保好地,不好才怪”

    “那老伯说,这地官分,有人要么”

    “不要才怪老夫想要三百亩,官府给么”

    “若是给山东移民,村人愿意么”

    一个光膀子后生凑近老人低声说了一句什么,老人顿时瞪大了老眼:“你,你是秦王”嬴政呵呵一笑:“秦王也是秦人,一样说话。”老人猛然扑地拜倒,两手抓着湿乎乎的泥土又哭又笑:“天赶水头老朽没赶上,在这见到秦王了天啊天,老朽命大也”嬴政连忙扶起老人,四野人众已经纷纷赶来,秦王万岁的呐喊又弥漫了茫茫盐碱滩。老人站起来摇摇手,身边人众便静了下来。老人对嬴政一拱手,转身对着四面人众高声道:“秦王问我,若是将这盐碱滩分给山东移民,我等老秦人是否愿意都说,愿意不愿意”

    “愿意”四野黑黝黝光膀子们一片奋力呐喊。

    “为甚愿意”老人一吼。

    “种地靠人打仗靠人人多势大”

    老人慨然拱手:“老朽乃东白氏族长,老秦人决不欺负山东新人”

    “对老秦新秦都是秦”四野一片奋然呼喝。

    连同嬴政在内,所有后边赶来的臣工吏员们的眼睛都湿润了。尤其是李斯郑国以及那些近年入秦的山东士子们更是感奋有加,几乎是不约而同地大喊了一声:“秦国万岁”一时之间,秦国万岁秦王万岁秦人万岁的呼喊声此起彼伏,夕阳下的原野又燃烧起来。

    嬴政对着光膀子农夫们深深一躬,一句话没说便上马去了。大臣吏员们也是深深一躬,纷纷摇着手出了盐碱滩。行营人马在道边聚齐,嬴政凝望着田野中久久不散的黑黝黝人群,猛然回身一句:“换驷马王车,星夜赶回咸阳”

    在秦王万岁的呼喊中,马队王车辚辚启动,风驰电掣般向西而去。

    行至栎阳城外官道,恰遇蒙恬飞马赶来。在宽大的王车中,蒙恬禀报了一则紧急消息:郑国渠成放水,山东六国倍感震撼,纷纷派出特使谴责韩国将如此赫赫水工派进秦国,直是蓄意资秦;韩国君臣倍感压力,已经拘押了郑国全族人口,声称郑国若不回韩谢罪,立即将郑氏全族处斩蒙恬担心韩国已经派出刺客,怕郑国有失,是以连夜东来禀报。

    “狗彘不食”嬴政狠狠骂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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