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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乐游曲(二)第(1/2)页
房间里的药味很重,郁仪走进门时差点和两个侍童撞在一起,他们手里托着痰盂瓷碗、铜盆巾帕,看样子刚服侍过吴阅先吃药。
    只是药碗里的药分毫没动,又原样端了出去。
    房中的光线很是昏暗,只有蒙了明纸的窗户透进来一抹稀薄的光。
    像是有无数细微的灰尘,静静地散开在空气里。
    吴阅先趴卧在床上一动不动,仿佛已经死去。
    “吴郎中。”
    听到她的声音,吴阅先艰难地睁开眼。
    “是你啊。”他像是很久都没有开过口, 嗓子嘶哑得厉害,他闭上眼缓缓道破她的来意,“我说过了,这本账簿我不能交给任何人。”
    郁仪没有接话, 她坐在床边的绣墩上,反问他:“吴郎中怎么不吃药?”
    吴阅先的喉咙像是拉坏的风箱:“实不相?,老朽信不过任何人,自然也信不过他张显清了。”
    “苏侍读听没听过怀璧其罪四个字?”吴阅先的声音没有什么抑扬顿挫,“人人都求之不得的和氏璧,便是这一本账簿。不论是司礼监的严刑拷打,还是张濯的曲意逢迎,在老朽眼里都没有半分差别。”
    他喘了一口气:“至于你,你和他们应该也是一样的。
    吴阅先沉沉地闭上眼睛:“别费心力了。”
    郁仪没说话,而是取出怀中的白玉?:“此物,吴郎中可还认得?”
    吴阅先的年纪已经很大了,又在狱中受尽折磨,眼睛也不如过去那般炯炯有神,他微微眯着眼,看向郁仪手中之物。
    “是......是谢家的......”他的眼睛渐渐睁大,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可谢家人明明……………”
    已经全死了。
    吴阅先脸上先是露出过迷惘之色,后来如梦初醒,他接连咳了数声:“谢家的小辈中,不分男女,都有一块白玉?。男孩多用松竹翠柏,女孩多用芙蓉海棠。你手中这一块上面刻的是海棠,这是平恩郡主的那一块,对不对?”
    说到此处,他心绪难平,悲不能抑。
    “此物如今既在你手上,想来她已经不在人世了。”
    平恩郡主是谢云华的幼女,也是兴平年间大齐第一才女。
    堪怜咏絮之才,丹青妙笔、满纸珠玑,一首《西秦赋》誉满天下。
    彼时的平恩郡主得蒙还是皇后的太后垂爱,亲封为郡主,那时京中盛传,平恩郡主早晚将会嫁入皇家、为皇家儿媳。
    琴曲双绝、才艺双馨。便是再多粲花之论都难以形容平恩郡主的才华。
    谢家蒙难之时,平恩郡主才刚及笄,多少人都扼腕叹息红颜薄命。
    吴阅先接过这片玉璧,低声说:“云华行刑前,曾告诉了我一个秘密。”
    “他那锦心绣口的女儿,在谢家被查抄时,碰巧被谢夫人送去了山上的庄子里养病,侥幸逃过一死。他希望我能护着她,让她平安终老。”
    “可我仓促赶到时,那庄子已人去楼空。谢家派去的府丁也全部被歹人所杀。”
    “自此之后,平恩郡主便再无音讯。”
    “我怕她被贼人所害,故意放出风声去,说我手中有谢云华交给我的账簿,十日之内便要将其公之于众。到了第九日,我收到了平恩郡主的信。她说她还活着。”
    “你说账簿是假的?”郁仪目光如炬,要将他洞穿。
    “是。”吴阅先道,“既然她已经死了,我也不需要再用这个谎言来保护她了。”
    “这世间哪里有能报道司礼监的账簿,如果有,谢云华又为何不在死前拿出来自保呢?”他苦笑一声,“不要再费力气了。其实我已经有好几年没有收到过她的信了,我早?猜到她已经死了。
    郁仪问:“你如何得知是平恩郡主的亲笔?"
    “我见过她的字。”吴阅先的目光渐渐带了几分追忆,“她三岁开蒙习字,除了梅花小楷之外,还会写飞白和章草。这信中的字一看就是她的亲笔。我给她写了回信让送信的人带回去,我问她现在在哪里,可要我来帮她。”
    “她过了很久才给我送来第二封信,她说让我不要找她,有事她会来找我。我知道定然是将她抓走的人,忌惮着我手中这本莫须有的账簿,但又害怕送她回来后我仍将账簿大白天下,所以要以她为人质。自此之后,她每月或每两月都会写信给
    我,告诉我她尚在人世,只是我仍不知道她在哪里,替她送信的人也并不固定。”
    “我说我一定会救她,她却说她过得很好,不用我费心。”
    “如此,竞过了十几年。”他气力渐渐不支,“一直到兴平末年,她给我寄来最后一封信。”
    吴阅先眼睛渐渐红了:“她说她早知道账簿的事是假的,感谢我一直在保护她。她说她日后不会再给我写信了。若有一日,有人拿着一块白玉?来见我想找我要这本账簿,让我转告她一句话。”
    “什么。”
    “不要替她报仇,放下仇恨,好好活下去。
    吴阅先的手抖得很厉害,凹陷的眼窝流出两行泪:“平恩郡主说的人,就是你吧。”
    郁仪的目光定定的停留在这块白玉上,眼泪一颗颗夺眶而出。
    她悲不能抑,痛彻心骨,咬着下唇不肯让呜咽溢出。
    直至将嘴唇咬出深深的血痕,在她苍白的脸上留下一道猩红的印痕。
    她低着头垂泣,肩头微微耸动着,连声音都没有发出一丝一毫,眼泪却将她面前的衣襟打湿。
    郁仪用很轻的声音说:“吴郎中,我来给你讲讲这个故事的另外一个版本。”
    “平恩郡主被人从庄子里带走时,也不知道要害她的人是谁。只知道她被关了几日后,便开始昼夜不停地往南面走,有时能听见寒鸦悲鸣,有时能听见河水呼啸。就这样走了几个月,一路上,她被强迫着写了很多信,写给一个她耳闻过却不曾谋
    面的人,那就是吴郎中你。”
    “最后,她被这些人带到了扬州。”
    “这些人虽不曾取她性命,却根本不想让她好过。他们将她扔进了妓院,让她沦落为娼/妓。将对谢云华的妒忌与憎恨全都报复在他女儿的身上。
    “平恩郡主抵死不从,以死相搏,几次求死不得。妓院里的鸨/母劝她,好好活着才能替家人报仇,才能为自己和家人昭雪。凭着腔子里的恨意,她终于咬着牙,接了第一个客人。”
    听到这一句,吴阅先痛苦地闭上了眼睛,口中悲鸣:“苍天啊。”
    “她的日子太难捱了,她觉得自己早已变成一副空空皮囊,不是还活着,只是还没死。别说替父母报仇,就是离开这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都难。”
    “她一入妓院便被灌了绝嗣的药,防止生下来路不明的孩子。她已浑浑噩噩,几近崩溃。终于在一个飘着鹅毛大雪的冬夜里偷跑了出去,想要投湖自尽。经过河边时,却见榆树下的包袱里放着一个气息奄奄的女婴,数九寒冬,这里根本就没有
    人来,平恩郡主知道,用不了半个时辰,这个女婴就会毙命于此。”
    “她说咱们做女人的命不好,下辈子不要再投胎做女人了。哪怕做一个树,一棵草都好。那女婴像是听懂了,竟开始啼哭,挥着手想要她抱。平恩郡主硬起心往前走,走了五步远那女婴的哭声就弱了,像是一只绝望的小兽无助的呜咽。她到底还
    是心软了,走回树边将她抱在怀里,用体温给她取暖。然后,那些妓院里的龟奴匆忙赶到,把她带了回去。”
    “这个女婴给了她新的希望。平恩郡主渐渐不再寻死,她为这个女婴取名叫郁仪,随平恩郡主母亲之姓,也姓苏。”
    “所谓郁者,郁郁葱葱,所谓仪者,仪表堂堂。平恩郡主流着血泪,将自己的余生,寄托在她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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