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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千秋岁(五)第(2/2)页
燧生是个武人,不擅长言辞,成椿倒是还能再说两句:“并非是主子有辱清名,奴才知道主子的苦衷。只是偶尔,奴才们替主子不值。”
    “值与不值,本就在一念之间。我心里有数。”张濯已经写完了手书,递给学生,“去吧,务必把赵子息带来,要留活口。
    “娘娘。”周行章将一份口供放在太后面前,“前日,毒害张大人的那名内宦终于吐口了。他说唆使他做这一切的人名叫浦云,是兵部一名驾部主事,此人在他被抓捕后已经三日未曾上值,下官至他的家中,发现他已经逃出了京师。好在仪鸾司的
    人在他的涿州老家将他抓捕。他供认称是王兼明尚书勒令他买通十二监衙门里的内侍,要为张尚书下毒。’
    “虽然张大人所中的是五毒散,但抚州知府与周朔平的仵作单上,都写的是因鹤顶红而死,王兼明只怕于此事上难辞其咎。有人看到在锦衣卫前往神机营抓捕王兼明之前,有人曾先一步面见于他,只怕有人想要提前和王兼明串供。”
    太后未语。
    周行章又掏出了第二份状子。
    “查抄周朔平田产的随堂司与校尉缇骑整理出了一份单子,周朔平包括其儿子、侄子等人一并算上,田产数千亩,佃户上万人。私产中除了登记在册的饭庄酒肆,还有赌场、青楼、暗娼与地下/钱庄。每年经手的银子不下百万记,实乃过之巨贪
    巨富。
    “此外,还从他家中查抄出大量的兵器与精铁,他在京郊的谷仓中甚至有辎重,实乃居心叵测。
    听到这,太后才终于道:“你看,人的钱与财到了一定程度,便只余下了数字。剩下的就是追逐名与利了。”
    “此外,缇骑们还从周朔平家中的密室中搜到了一个香炉,里面是匆忙烧毁的纸页灰烬。这些纸页灰烬似乎是另外一本账册,上面的金额同样庞大,只可惜关键信息已经被抹除,一时间无从查起。”
    “最后,”周行章一字一顿,“王兼明今晨已然认罪,说赵首辅呈交的那一本黄册,是他命人伪造的,也是他命人从印监手里瞒天过海便来的印章。从始至终都是他一人所为,赵首辅并不知情。
    听到这一句,太后冷笑一声:“他们拿哀家当傻子不成。”
    “赵公绥此人老谋深算,但凡有风险之事,从不亲自出面,而只任由爪牙代为行事。所以此间种种,最多也只能了解在王兼明身上,对赵公绥本人却撼动不了分毫。下官以为,周朔平密室中的账簿应该是与赵公绥有关,赵公绥家中必然也有类似
    的账簿,可惜我们没有直接搜查的理由,甚至这本账簿早已被他家人烧毁。”
    王兼明自知罪不容诛,索性罪加一等也不在乎,只要能保住赵公绥,那必然就能保住他自己全家。
    而赵公绥也因此才能如此淡定自若。
    “今日兵部有两位侍郎罢官,肯定太后宽恕赵首辅,他们选在王兼明认罪后这个档口,难免有逼迫君上之意。”
    “既然他们要罢官,难不成哀家还能没有大臣用?”太后靠在圈椅上,“羽林卫副总兵徐奏钧与李克迈都是跻身行务二十年的老臣,将他们两人调到兵部去,哀家也放心。那两位罢官的侍郎既然愿意求情,便让他们好好歇着。”
    太后打定主意要把兵部抓在自己手里,纵然大动干戈伤筋动骨,也绝不心慈手软。
    “至于王兼明,流放到西疆去罢。”言罢,她又抬起眼睫,“该如何做,你明白。”
    周行章自然知道,太后的意思便是,不要让王兼明活着到西疆。
    “那赵公绥呢?”
    “他啊。”太后轻轻摇头,“动他,太难。证据依然不够多。哀家还要再想想。”
    周朔平死了。
    若是他还活着,会不会能供认出赵公绥与他勾结在一起的口供。
    也是不是能挖出赵公绥意图烧毁瀛坤阁的不臣之心。
    太后有些后悔把这个人交给皇帝来审讯。
    在周行章走后,她独自走到窗边,在这里能看见关押赵公绥的偏殿中还亮着一盏灯。
    还是说,这一切都是基于她潜意识的反应,她内心深处,其实并不想真的处死赵公绥?
    太后一向喜欢审视并直面自己的内心,她也向来能将理性与感情分开。
    于理性上,她知道自己早晚要杀了赵公绥。
    可感情上,真的能如预想的那样洒脱吗?
    *
    另一边,祁瞻徇命人审讯内库印监数日,仍没有什么进展。他只咬死了一句“以为是孟司记”来取印,便没了第二句话。
    即便如此,祁瞻徇心里也明白,这件事少不了赵公绥在背后搅弄风云。
    越想到赵公绥,他心中的火气便愈发难以平复。
    尤其是那一日他在慈宁宫外听过他与太后的对话,心里更是窝火。
    直到第三日,祁瞻徇将印监的女儿带进了天牢里。
    那个六七岁的女孩儿哇地一声哭起来,一口一个爹爹地叫。
    印监也紧跟着老泪纵横。
    祁瞻徇问他:“想不想和你女儿团聚?还是说你受过的苦,也想让你女儿也尝一尝?”
    印监终于怕了,他哆哆嗦嗦地告诉祁瞻,是赵公绥身边的一名小太监取走了这枚兴平年的核查印,他根本没有胆子违逆赵公绥的意思。
    最初一刻,听他如此说,祁瞻徇只感受到了滔天的怒意。
    可渐渐的,又从其中感受到一股古怪的酣畅。
    人总是怕死的,你可以不怕我,也可以不怕我手中的权力。
    可但凡你怕死,也怕身边的人死,那么只要我有随时剥夺你们生命的权力,你们终将臣服于我。
    他拿了印监的口供,宝仁问他如何处理这名可怜的印鉴。
    祁瞻徇想了想说:“杖毙。”
    “那他女儿呢?”瞻徇道,“的确麻烦,你觉得怎么办好?”
    他本想说也杖毙,可是这女孩儿的额头长得有点像郁仪,让他下不去手。
    “叫她回家去吧,给她五两银子葬父用。”说罢拿着这份口供,打算去慈宁宫里见太后。
    *
    走进慈宁宫时,祁瞻徇只觉得宫中灯火都要比从前更亮。
    他甚至觉得自己的背都要比从前挺拔。
    他将印监的口供拿给太后:“儿臣以为,这件事和赵公绥逃不开干系。
    那时天已过黄昏,这是祁瞻徇第一次看到自己的母亲在做出处理朝政之外的事。
    太后在调香。
    这是过去她做闺阁女儿时打发晨光的法子。自入宫后为皇后,既要平衡六宫、抚养子女,又要照顾先帝,已经有太多太多年,没有重拾这份旧日中乐趣了。
    她用的是宋时的旧方,苏合香里加金桂与郁金,另辅以沉水香,整个慈宁宫里充盈着少女般恬淡清雅的香气。她一手握着铜匙,另一手拿着一张方子来看,卷起袖口,绾起乌发,不论是情态还是动作,都像是一个青春正好的年轻女子。
    听祁瞻徇说完这一席话,太后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现在杀不了赵公绥。”她眼眸沉静,陈述一个事实,“你这份口供,太轻了。”
    “我们可以继续查,”祁瞻徇道,“顺着黄册继续查,王兼明说谎了,又是谁迫使他说谎呢?"
    太后从自己的儿子身上感觉到了杀意。
    他是真的想除掉赵公绥。
    “瞻徇,纵然我知道他不清白,却也要忍耐。”太后没了调香的兴致,缓缓将铜匙放下。
    “王兼明是一定要除的,他是赵公绥的党羽之一,除了他还有别人,待我们斩尽赵公绥的羽翼,便是真的能致他于死地之日。”
    “徐徐图之。”祁瞻徇缓缓念过这四个字,眼底渐渐浮起阴云。
    太后走到橱柜前,取出他儿时的画作:“还记得赵子息吗?”
    “你......想不想再见见他?”
    祁瞻徇的目光落在太后递来的画纸上,伸手接过。
    这幅画的纸页已然泛黄,可依旧平整,看得出被太后保存得很好,上面是他年少时的涂鸦之作,画中的人正是十二三岁的他与赵子息。
    祁瞻徇突然抬手摘了灯罩,将这幅画放入火中点燃,火苗登时吞噬了画中两个年轻郎君的面容与“高山流水”那四个字。
    在太后略显惊讶的目光里,祁瞻徇缓缓道:“母后留着这幅画,究竟是因为我,还是因为赵子息?”
    “母后不觉得赵子息和儿臣长得有几分相像吗?”他一字一顿,“儿臣常常在想,会不会赵子息也是母后的儿子,只不过他的父亲不是儿臣的父皇。”
    祁瞻徇的手猛地指向窗外的偏殿:“而是那偏殿里的奸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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