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西窗烛(一)第(1/2)页
在这一瞬间的激动过后,祁瞻徇额上的青筋都在跳。
他指向偏殿的手顿在半空,指尖微微发颤。
太后上前一步,一掌掴在他脸上:“你自己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祁瞻徇的脸被打得偏向一侧,太后下手没有留情,他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疼。
太后指着他一字一句:“你若知道自己还在说什么,就去奉先殿跪两个时辰再来和哀家说话。”
她显然也被气得不轻,一双盈盈美目凝睇着自己的儿子:“哀家做任何一件事,没有一件不是为了大齐、为了你,哀家即便是九泉之下面见你父皇,都能问心无愧地说一句不曾辜负他留给哀家的江山。很多事,轮不到你来过问哀家。”
一席话说完,祁瞻徇也渐渐冷静了下来。
他缓缓跪在太后面前,一字一句道:“儿臣冒失,儿臣知错。”
太后盯着他的发顶:“不管你是不是真心知错,在奉先殿跪满两个时辰再回去。明日叫你的太傅来见哀家,哀家到时要问问,他是如何教你孝悌廉耻的。
记忆里,太后不是个温柔慈爱的母亲,她素来严厉,却从不曾如此训斥呵责自己。
祁瞻徇抬起眼看向她,轻声说:“母后,我错了。”
他说完这句,复又垂下眼:“儿臣这就去跪两个时辰。
说罢,不再等太后开口,他便起身走出门去。
太后一个人静静地站了良久,直到孟司记关心地上前来扶她:“娘娘………………”
“青月。”太后道,“哀家不是一个好妻子,也不是一个好母亲。看似曾经有很多路摆在哀家面前,可哀家没得选。”
孟司记是和太后一路走来风霜与共最久的人,自然明白太后心里的苦。
“陛下他还太年轻,将有些事看得太重。殊不知有些东西,其实是最不重要的。”孟司记一面扶着太后坐下,又为她倒了杯茶。
太后静静地看着孟司记,温声道:“你家中的事可还有难处,那人还在找你麻烦吗?”
孟司记摇摇头:“奴婢家里这些腌膜事哪里敢污了娘娘的耳朵,他如今消停了一年多,想来是不会再找奴婢的麻烦了。”
“你不要怕,但凡出了什么事,大可来告诉哀家,哀家是一定会为你做主的。”
听太后如此说,孟司记的眼圈泛起一丝红意,她跪下来:“娘娘便是菩萨转世,奴婢这辈子都还不清娘娘的恩情,来世结草衔环……………”
太后笑笑:“人只活这一辈子,哪里有来世呢?”
“有什么心愿都要当世了结,死后就是尘归尘土归土了。”
“张濯的病养得如何了?”
“还有些咳嗽,只是户部的差事离不得他,今日一早他已经回户部当值了。”
“难为他了。”太后道,“你去库房里找些好药材,一会儿送到户部去吧,权当是哀家的安抚。周行章也说了,这件事里里外外,也找不出什么关于张耀的铁证,他受委屈了。
“好。”孟司记点头,“奴婢一会儿就去。”
她喝完了杯中的茶,对孟司记说:“先陪哀家去偏殿吧,哀家要去见一见这位赵首辅。”
*
锦衣卫将偏殿的门打开,太后独自一人走了进去。
木门在身后缓缓合上,整个世界都寂静下来。
赵公绥如同老僧入定般盘膝坐在八仙榻上,既没有看书,也没有写字。
听到脚步声,他缓缓睁开了眼睛,像是许久没有开口,嗓音也格外喑哑:“娘娘。”
他没有对着太后行礼,太后平静地在他身旁的绣墩上坐了下来。
“如你所愿,哀家已经流放了王兼明。”
赵公绥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甚至似乎是意料之中。
“臣听闻噩耗,只觉心中惊动,哪里会是''如臣所愿''呢?”他笑笑,“倒是娘娘锦心绣口,不曾让嫌犯逍遥法外。”
他太过气定神闲,眼里不曾有半分意外与惶恐,这样的赵公绥让太后既觉得熟悉,又分外陌生。昔年,赵公绥尚未入阁时,也常有人用“国士无双”四字来形容他,太后却想不明白,改变他的究竟是什么。
那个一心为民的赵公绥,究竟去了哪里,又是何时消失的。
太后静静凝视着他的眼睛,突然笑道:“哀家有好几年没见过子息了,不知你这做父亲的人,会不会想他。
这一句,终于叫赵公绥神情微变:“犬子一直在军中效力,臣虽然思念他,却深知大丈夫理应沙场捐身,非死不悔。故而虽想念,却也很欣慰。”
听他说完这一席话,太后施施然站起身:“子息是个聪慧的好孩子,有你年轻时的几分风采。当年你还说过,希望他能做瞻的伴读,哀家想着不如召他回京吧,你们父子也能团聚。”
纵然太后唇边有笑,那双眼却冷得如同一块冰。
“咱们这个年纪的人,还有什么比子孙绕膝更让人安心呢?”
赵公绥微微闭了闭目,再睁开时便又恢复了往日的深沉:“娘娘有召,犬子理应俯首帖耳,只是......”
“那便这样说定了。”太后居高临下地对赵公绥说,“希望有子息在京中,能安赵阁老之心。”
赵公绥淡笑了声:“有娘娘高坐名堂,臣之心已然老怀安慰。
他此话别有深意,太后眼中寒芒渐起。
她从袖中抽出那本仿造的黄册,毫不留情地摔在他面前:“赵公绥,哀家今日留你一命,不代表哀家永生永世都能留你一命,你如今手眼通天,你在税银上动了多少手脚哀家有数你也有数,周朔平为你藏匿了多少银子,还有抚州知府因何而死。
瀛坤阁一把大火,平了你这么多年的烂账,送去宁波的两艘商船里装了什么,宝浙局的监督如何会死在狱中,纵然有王兼明当了替死鬼,哀家还是要告诉你一句话。”
“多行不义必自毙。”
赵公绥起身捡起地上的黄册:“昔年娘娘曾说要与臣共治江山,臣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排除异己、维护娘娘的慈训,如今娘娘似乎对臣有所误会。”
“误会?”
太后轻蔑道:“误会得多了,就不是误会了。”
她手中有了五军营、三千营、神机营的兵权,又把兵部握在了自己手里,早已不是昔年那个孤苦无助的母亲。
“兵部的两位侍郎为你请命罢官,哀家知道他们是狡兔死狗烹,自知王兼明被流放后他们也难逃善果,哀家已从他们所求,让他们返乡。只是他们回乡途中,匪寇盛行,哀家只怕他们今生也再难与赵阁老见面了。
“另外,哀家已经将徐奏钧与李克迈两人调入兵部,他们都是羽林军中的老人了,想来能收拾好王兼明留下的烂摊子。”
“明日午后,哀家会放你回去。”太后踅身向门外走去,声音淡淡的飘来,“你好自为之吧。”
她的身量挺拔高挑,一身凤袍加身,气度说不出的雍容富丽。
赵公绥缓缓一揖,以当拜别。
听着她的脚步声走下台阶,窗外锦衣卫叩拜的影子透过窗纸影影绰绰地落在他眼中。
赵公绥终于长长地叹了口气。
兵部,丢了。
那个他一手提拔上来的爱徒王兼明,难逃一死。
在这华丽的绒毯之下,铺就了多少累累白骨,早已数不清了。
或许有一天,他的枯骨也会埋在这里。
紫禁城是他的登天梯,也是他的万仞山。
稍有不慎便是粉身碎骨、尸骨无存。
祁瞻徇在奉先殿跪了两个时辰,宝仁中途想要给他拿个软垫他也梗着脖子不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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