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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西窗烛(一)第(2/2)页
实打实地将这两个时辰跪满。
    走出奉先殿时,腿都在打晃。
    “我的主子,您实在是受苦了,奴才这就拿药酒给您揉揉腿。”宝仁把披风给祁瞻徇系好,伸手想要搀扶他,却被祁瞻徇挥手拂开,“不用。’
    他慢悠悠地走下丹墀,只觉得心里那股气已然没散,一时间竟也想不到该和谁倾诉。
    “苏郁仪呢?”他突然问,“朕记得他到吏部去了。”
    “是,不过不是给吏部做事,是做的吏科的给事中,其实是归翰林院管。”
    “朕去瞧瞧。”
    宝仁想劝,祁瞻徇的目光扫过:“这紫禁城里还有朕不能去的地方吗?”
    想到他才被太后罚跪,宝仁也不敢再劝:“那奴才给陛下传肩舆。”
    “不用,朕走路去。”
    *
    此刻黄昏已过,郁仪吏部的差事已经了结了七七八八。
    陈侍郎给她分配了一间直房,才拿了钥匙给她。
    自中进士之后,这一年来不知道腾挪了多少个地方。六部里并不像太后身边房舍那么宽裕,白元震他们都是四个人共用一间直房,谁不出宫回府,谁今夜就睡在直房里。好在郁仪身为女子,陈侍郎额外对她优待了些,她这间直房只留给她一个
    人住。
    扫了一遍地,又在地上淋了些水用来压一压空气中的灰尘。
    郁仪将自己的东西摆在桌上,又把从家中收拾出的两件换洗衣服放进柜子里,以备不时之需。
    六部的直房大都小的可怜,三五步就能从东到西。房中不过只有一把椅子,还有一套粗瓷做的茶具,掀开盖子里头积了一层褐色的茶垢。
    她又去井亭打了水,把茶壶刷了一遍,泡了些张濯给她的顾渚紫笋。
    才忙好,身后就响起了叩门声。郁仪为了散一散房里的水汽,一直没有关门,此刻还以为是白元震:“你借我的水桶我用完了,这就拿去还给你。”
    甫一回头,看见祁瞻徇抱着胳膊站在门口,吓得她险些打了茶壶。
    “陛下。”郁仪放下手里的东西行礼。
    “嘘。”祁詹徇比了个噤声的手势,“朕悄悄来的,你不要把人都惊动了。”
    说罢抬手:“起来吧。”
    他拿眼扫了一圈郁仪的直房:“这么小?”
    “已经算大的了,陈侍郎说这一间独独安排给下官一个人住,已经算是优待了。”
    祁瞻徇听完啧了声:“宝仁,你出去吧,朕同苏给事有话说。”
    宝仁暖了声,又顺手将门关上。
    郁仪侧身为他让过一条路,祁瞻徇抬步走到桌前坐了下来。
    身为皇帝,他还从来没有踏足过这么破旧的屋舍。
    适才这一路,他原以为自己心情纾解了一些,可见到苏郁仪之后,他郁结于心的愤懑又涌动了起来。
    当儿子的,似乎总是很难原谅母亲的不忠。
    尤其在他的心里,父亲曾经如神一般的存在。
    祁瞻徇依然记得自己父皇的样子,天子威重,高山仰止,一向是让他心神往之的气质。
    赵公绥又算什么?
    为何他那令苍生俯首的母后会甘愿委身于他?
    郁仪看着他脸上神色变幻莫测,心中也觉得有些打鼓。
    蓦地,祁瞻徇抬起眼看向她:“苏郁仪,你会一直忠于朕吗?”
    在郁仪的角度看,她自然以为这是一次君上对于臣子忠诚的确认。
    所以她毫不犹豫地颔首:“是,下官将毕生忠于陛下。”
    祁瞻徇明白这是他上位者对于大臣的逼问,可潜意识里,他依然愿意相信这是真的。
    “好。”他满意,“朕相信你。”
    他见桌上有茶,抬手欲取,郁仪连忙替他倒了一杯。
    “你也喝。”祁瞻指了指她面前的空杯,郁仪便也给自己倒了一杯。
    茶香逸开在这间方寸大小的直房里,祁瞻徇端起茶盏才欲入口,茶盏的把手竟然陡然一松,半杯茶就这么泼在了他的身上。
    郁仪含在嘴里的茶险些被她吐出来,她立刻站起身:“下官该死。”一面拿出帕子来帮他擦衣摆上的茶渍,祁瞻徇黑着脸不说话,宝仁听见动静连忙开门,见到这一幕也吓得够呛:“奴才去给陛下拿件干净衣服。”
    说罢指着一并过来的小内侍:“还不快去。”
    这里面忙得热火朝天,才将祁瞻身上的茶水擦干净,祁瞻徇便指着茶壶吩咐宝仁:“去将朕桌上的茶壶拿来给苏给事。”
    这话听得郁仪愈发惶恐:“多谢陛下厚爱,只是下官鄙薄之人,用不着这么好的茶壶。”
    “叫你用你就用。”祁瞻徇道,“一个死物而已。”
    说话间,外头传来宝仁的声音:“张………………张大人。”
    “陛下在里面吗?”张濯的声音很好认。
    “在......在和苏给事讨论、讨论政务。”
    祁瞻徇心里暗骂,这个死奴才一心虚就结巴,也不知道他有什么可心虚的。
    “哦?”张濯轻笑一声,“刚好,我也有政务要和陛下与苏给事探讨,能否请你开门?”
    宝仁想拒绝,可又觉得拒绝了就好像屋里的两人在做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一般,正左右为难,便听里头皇帝的声音传来:“让张大人进来。”
    宝仁如蒙大赦,立刻将门拉开:“张大人请。”
    张濯穿着官服,头上戴着幞头,看样子的的确确是从户部衙门里来的。他手中握着卷宗,看也不看郁仪,率先对着皇帝行礼:“臣张濯拜见陛下。”
    “免了。”祁瞻徇抬手。
    张濯站直身子,目光扫过祁瞻衣摆上的水痕,又注意到祁瞻徇手上握着的是苏郁仪的帕子。
    两人一坐一站,苏郁仪像是做错了事一般不言不语。
    “说吧,张尚书有何事要与朕商谈。”祁瞻徇知道,张濯向来只单独将国事禀报给太后,今日他倒想看看张濯的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张濯神色平淡,徐徐展开手中的卷宗。
    “入秋后,京师以北各县数月不曾降雨,赤地千里,草木凋零。”他手中的卷宗是北方诸县地图,已被张濯圈出几处河流的三岔口:“臣以为在此处多地修建河渠,可以使得旱情稍缓。”
    祁瞻徇扫过一眼,的确和太傅们教的八九不离十:“这样的事你得报给母后。”
    张濯面不改色:“自然已经报过了,是娘娘命臣交由陛下定夺的。”
    他料定了祁瞻徇不会向太后求证,语气平静如常:“以往年经验来看,赈灾的银两以三十万为宜,还请陛下开广济库放粮。”
    “就这么办吧。”瞻徇点点头,随后他又指了指茶壶,“说了这么久,口也干了,苏给事给张大人倒杯茶吧。”
    郁仪答了一声是,正欲拿一只新杯子,张濯已经缓步走到了她身侧,二人离得很近,近得似乎可以闻到张濯身上淡淡的紫述香。
    “我自己来。”虽如此说,张濯却根本没有拿起茶壶,只是缓缓将桌上郁仪喝过的那一杯茶端在了掌中。
    祁瞻徇尚在看卷宗,未曾注意到这边。
    张濯背对着皇帝,唯有郁仪将他的动作尽收眼底,一时间欲言又止。
    帘幕轻摇,树影遍地,芭蕉叶上几秋声。
    张濯轻垂眼帘,在郁仪的注视下,慢条斯理地将茶盏中的茶一点点饮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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