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西窗烛(二)第(2/2)页
只可惜,她从不曾入他梦中。
祁瞻徇不知还说了什么,张濯却一个字都没再听进去。
他双耳鸣声大作,眼前一阵又一阵的晕眩。
前世与今生如同走马灯,一会儿是贺兰山,一会儿是紫禁城。
前一秒还在松江,后一秒又到了灵州的大雪漫天里。
郁仪已经觉察出了张濯状态不对,不动声色对祁瞻徇道:“下官才到吏部,很多事还有不懂不通之处想要请教张大人。已经到了晚膳时分,陛下还是先回乾清宫用晚膳吧。
祁瞻徇道:“不妨事,一会儿叫他们搬来这里和你们一道用。”
宝仁听闻此言,心里也有些打鼓:“陛下晚课的时辰就要到了,不如......不如先回去吧。若真有要事,来日请苏给事到乾清宫为陛下解惑也就是了。”
见他们两人都劝,祁瞻徇也觉得有礼,于是他站起身:“也罢,过阵子再说吧。”
郁仪立刻长揖:“恭送陛下。”
祁瞻徇还在忖度着去天地坛祈雨之事,也未曾留心张濯不曾跪安。
待他走远了,郁仪才将房门合上。
“张大人,张大人。”她让张濯在椅子上坐下,“张大人怎么了?”
张濯喉咙处便是血液的甜腥,他雾霭蒙蒙的眼眸看着郁仪,久久不曾言语。
这个样子叫郁仪有些慌张,她伸手去摸他的额头。
没有发热,只是冷得像一块冰。
“张大人要不要在我这休息片刻。”她指着自己的床,“下官才换了被子,都是新……………”
张濯尔抬起手,攥住了郁仪的手腕。
郁仪的声音骤然被掐灭在了喉咙里。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他低声问。
“你究竟在拿我当什么?”张耀眼中有化不开的哀伤,“你的同僚,还是一个男人?”
他原以为自己正在渐渐走出来,却依然不敌前世种种。
空气安静得如同死去。
张濯的手用了几分力,却依然好像在压抑着克制着什么。
“我……………”郁仪才开口。
“别说话。”张濯道,“让我缓一缓。"
他松了手,微微闭了闭眼睛,喉结几次滚动。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很久,也许是短促的一瞬。
他用很低很轻的声音说:“抱歉。
张濯的眼睛又恢复了如过去般孤寂清冷的样子。
“忘了这回,好不好?”
他在同她商量,又似恳求。
郁仪的语气放缓了几分:“我既拿张大人当同僚,也从不曾模糊过张大人的性别。只是除了这两者之外,我还愿意将张大人视为朋友。适才我说的这一席话,也是这个因由。
窗外响起一阵低沉的轰鸣声,泥土的腥味混着潮湿的空气一起涌了进来。
张濯的目光看向窗外:“纵然京师下再大的一场雨,隔着一道燕山,这片雨云依然越不过山岗。”
更何况,两世的我,早已面目模糊。
他缓缓站起身:“我先回去了。”说罢便向门外走去。
郁仪听见雨声响起时跑到门口,只见张耀独自走在雨中,任由秋雨沾衣。
她拿起门口的一把黑色的雨伞,撑起竹弓,一道走入雨中。
张濯听到身后的脚步声响起,却也不曾回身,直到一把伞撑开在他的头顶。
长夜短梦,秋雨声声。
疏窗细雨,夜夜孤灯。
雨幕如同一道天然的珠帘,仿若这浩荡天地间,只余下他们彼此。
张濯沉默地对着她伸出手,郁仪便将雨伞递进了他的手里。
雨伞向她的方向倾斜,张濯的半边身子都浴在雨中。
他们一起走过逼仄的夹道,身后是檐牙高啄的帝台危宫,泛黄的秋叶被雨雾打湿,近乎朦胧。
两侧是湿淋淋的红墙,和亮晶晶的金瓦。
这条路长得如同走不完。
在夹道的尽头,张濯停下脚步:“郁仪。”
郁仪看他。
“今年的秋你或有变故,待陛下自天地坛祈雨回来后若叫你同去,还请你记得回绝。”
祁瞻徇适才说起要在天地坛祈雨之后,在南苑办一场秋?。
在张濯的记忆里,这一场秋称曾发生过震惊朝野的刺杀。
行刺的人当场服毒身亡,没有留下半分蛛丝马迹。
祁瞻徇虽然没有受伤,却有两名锦衣卫为他挡箭而死,在场所有人都被关押数日,以求找到背后真凶。
这个案子一直审到了年后,依然没头没尾、不了了之。
前一世的此刻,郁仪尚在翰林院里做修纂,没有机会参加这次秋?,而这一世她既已入吏部,又得蒙太后恩遇,只怕也会在受邀之列。
“张大人是从何处得来的消息?”
张濯平静道:“自有我的消息来源。”
郁仪不会骑马,对秋狗也并不上心,更不喜欢这种射猎杀生的活动,所以点头:“黄册案之后,太后娘娘的意思是要改一改各州县的官员吏治。”
“原本各地只需要五年轮换一次长官,而底层小吏却可以不必更换,如此一来容易导致官吏勾结、甚至危害县官的决策,所以娘娘想将各地小吏一并更换。黄册案起于抚州,也当属抚州的吏治最为松懈,因此吏部如今正在调整各州县的官员档
案,下官也在从旁协理,秋的确是去不得的。”她才接手吏部工作,说是有千头万绪也不为过。
张濯听罢点点头,将伞递还到她手里。
他回身望去,只见夹道深深,竟然不知不觉间就走到了尽头。
“就此别过。”他如是道,随后缓步走入了雨中。
东华门前,赵公绥正站在檐下看雨。
一名内待在他身旁为他撑伞,雨声叮咚。
在这万物渐渐凋敝的秋日里,他的目光落在那同样一伞的两个人身上。
纵然他们没有半分逾越的举动,赵公绥却想起他和令颐,也曾多少次在大臣的众目睽睽之下,目光交错、情意绵长,却又装得波澜不惊。
有些事,非得要过来人才能懂得。
这时,锦衣卫已经验好了鱼符,准他出宫。赵公绥也不曾再多逗留,在内侍的目送下独自撑伞走出了东华门。
在这座皇城里桎梏数日,不少大臣得了消息都在东华门外等他。
他们目光急切,都像是有满怀的话要对赵公绥说,或是想对策,又或是表忠心。
可赵公绥对这些人不以为意。
唯独一辆马车引起了他的注意。
马车内伸出一双养尊处优的手,徐徐掀开车帘,露出车内人的面容,与他四目相对后,车中人又低调地将车帘落下,以免被人发觉了自己的身份。
是梁王祁瞻庭。
赵公绥高深一笑,缓缓走到车前。他收了伞,拎起衣袍,从容登上了马车。
马车辘辘开动起来,没有人知道他们在里面说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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