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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5、云雾敛(四)第(2/2)页

    那日在场的人里,有的人好奇这匣金子到底有多少,有人揣度到底是什么神秘的作品害得黄老头丢了一条性命,还有人在猜凶手究竟是何人。
    只有郁仪,握紧双拳,满眼苍凉。
    凭什么有的人可以草菅人命?
    凭什么有些人胆敢把百姓视作蝼蚁?
    郁仪擅长共情,也擅长品味普通人最凡俗的心意。正因如此,她不敢去设想独自蹒跚前往钱庄钱的黄老先生,心里在想些什么。
    她没有见过他,没有和他说过一句话,甚至她认识他的那一天便是他的死期。
    可郁仪还是如此地为他而悲伤。
    她悲伤的不仅仅是一个人,而是太多人无助的,不能由自我掌控的命运。
    如果把生与死都看作是命运的安排,那么凭什么有些人活该这么无声无息地被人除掉。
    若命运本该承担苦难,又是什么导致百姓身上背负着如此深厚的苦难?
    什么叫为民请命?
    什么叫为民证道?
    什么叫为万世开太平?
    书中所学的字字句句,都如同一把又一把锋利的剑,凌迟着郁仪的心。
    她希望自己手中的笔化为切金断玉的刀。
    谁想要剥夺别人的性命?又是谁想要用手中的权满足自己的欲?
    凡此人等,都该受她手中锋刃的审判。
    报仇渐渐不再是郁仪心中最执拗的目标。
    如果说“除尽世间大奸大恶之人”太过不切实际,那么郁仪愿意在这条路上流干自己最后一滴血。
    这一年来,郁仪见到了太多意料之外的东西,回望身后的岁月,那些埋首于黄卷中乏味漫长的光阴,竟然是如此的单纯,如此的令人怀念。那时的她想得少、信得多。
    可郁仪又无比庆幸自己能从故纸堆里站起身来。
    她不要愚昧地被书本蒙蔽,她要亲自看看这个世界。
    她要用自己的手,撕开正义的一线天光。
    走出东安坊,郁仪微微抬起头看向冷冷的日光。
    积雪未清,一地泥泞。
    她的官靴踩在脏污的雪地上,风盈襟袖,胸怀滚烫,竟不觉得冷。
    郁仪忖度片刻,还是想把假圣旨的事说给张濯,问问他是如何考量的。
    自他们两人智化寺一别,郁仪也有三日没有见过张濯了。
    他们同在紫禁城,却都各自有事要忙,除非有意相见,平日里能打照面的机会并不算多。
    东安坊离张濯的府邸不远,她走了小半个时辰便到了。
    张濯的府宅外今日倒显得有些冷清。
    府中的长随认识郁仪:“苏给事好。”
    郁仪嗯了声:“张大人在吗,我今日匆忙,没有来得及提前下拜帖。”
    长随道:“苏给事来得不巧,张大人今日天明前离京了。”
    “离京?”郁仪惊讶,“这是去哪了?"
    “苏给事竞不知道吗?”长随也没有料到,“张大人去固原关了,听说和娘娘请示过,要去固原关督军。”
    “何时回来?”郁仪问。
    长随摇头:“不清楚,甚至奴才都不知道他能不能回京过年。’
    他像是想到了什么:“哦对了,张大人留了东西给苏给事,他说若苏给事来便让我转交,若苏给事没来就暂且放一放。”
    长随说罢抬出来两箱东西,解释道:“张大人说苏给事看了就懂了。”
    他套了一辆马车帮郁仪把这两箱东西搬回了家。
    关上门,郁仪独自坐在桌前,将这两口箱子里的东西取了出来。
    竟是她在松江家中遗留的旧物。
    有她看过的书,临过的碑帖,写过的没头没尾的文章和几阙残诗。
    被分门别类地整理好,看得出是花了心思在上面的。
    记忆纷至沓来,书卷泛起陈旧的墨香。
    那些泛黄的记忆,随着这数年来没有过的气味,浮现在郁仪的眼前。
    郁仪甚至能回想起那时自己到底在想什么。
    她想报仇,想成为一个利国利民的人,想做一个纯粹的好人。
    现在的她或许会觉得那时的自己有些可笑,但又无比怀念那时雄心勃勃的自己。
    此外,张濯还为她留了一封信。
    信中说收养郁仪的乳娘已经离世,这些东西若不收集起来便只能被丢弃。
    此外张濯在信的末尾补充道:
    「张濯无意刺探你的过去,只是希望能替你留好这份回忆,别轻易弄丢了它。」
    「
    人不能没有过去。」
    郁仪翻开自己旧日书写的残稿,其中有她的半阙诗,是她离开松江之前写的。
    「柳阴轻绾木兰舟,杯酒殷勤动别愁。」
    那时,她对于尚不可知的未来,心中分外迷茫。
    后面被人补了半阙,看字迹应该是张濯新续写的。
    「此去但看江上月,清光犹照故园楼。」
    字迹清隽,似乎是一蹴而就,没有思考过便落了笔。
    郁仪的指尖轻轻触碰着这半阙诗,如同看到了那个灯下执笔的男人。
    很多时候,郁仪不知道张濯会不会做她宦途上的同路者。
    又或者说,他们同行的道路又能走多远。
    她更不知道该不该因为政途理念的不一致,而选择或不选择一个人。
    在半月前她答应张濯的那一天,她认为他们二人理应是同路者。
    如今经过智化寺中所见所闻,郁仪意识到,张濯或许和她的观点有所背离。
    他有他坚守的东西,他会为了目的不择手段。
    而郁仪只想做一个磊落坦荡的纯臣。这一点与张濯和而不同。
    她不是没有质疑过、动摇过。
    所以在这几日,她没有主动去找张濯,就是在思考这一点。
    好在张耀也愿意给她这个时间。
    他将选择权交给她,若她愿意来找他,长随才会把他的信转交给她。
    若郁仪不来,那或许这封信,这句诗便再也不会被她看见。
    这几日的很多时候,郁仪想问自己,她真的喜欢张濯吗?她到底是因为喜欢,还是被动接受了张濯给予她的好意。
    此刻,看着张濯写的这半阙诗,郁仪也在忖度着自己的心意。
    或许她欣赏的仅仅是张濯本身。
    和他在宦途上的选择并不相干。
    她喜欢的是他的谦卑退让,敏捷机慧。
    还有他从来没有掩饰过的,对于感情的纯粹。
    足够动人,足够珍贵。
    郁仪想了想,还是摊开纸笔写了一封信。这封信会经几道手几个人都不知道,她也不好写太多心事,故而只交代了几件朝政上的事,最后在信尾补充两句让他照看好身体之类的话。
    郁仪想,她的心思,张濯是可以明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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