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5、百尺楼(四)第(1/2)页
永定公主哭着从朝阳台上跑下来时,就连披风都没有穿。
她耳边响起太后对她说过的话:“映,人总要对江山社稷有所贡献。”
这一句话,就是坚持要将她送去北元和亲的意思。
她哭着问:“为何偏偏要我做这个贡献,我可以开粥厂,也愿意用自己的俸禄赈济穷人,若这些还不够,母后就把女儿贬为庶人吧,我即便是死都不会去北元的。"
太后不说话,永定公主就去拉她的袖子:“阿娘,我愿意嫁给赵子息,阿娘为女儿赐婚吧。
她伤心不已,就连母后都不叫了,一口一个阿娘当真是摧人心肝。
可她心里也明白,这许多年来,她从没有一次能在太后手中占半点上风。
脱火赤说,若永定公主出降,愿向大梁称臣二十年。
看似这二十年在岁月长河间不过是白驹过隙,可却足以让年轻的祁瞻徇成为一名合格的皇帝。
儿子,女儿。
皇帝,公主。
看似太后一向疼爱宽纵永定公主,而对祁瞻徇严厉苛刻。
可在她的心里,她可以舍弃这个女儿,来维护儿子的江山。
永定公主哀哀相求:“让宁王哥哥去和他们打吧,朝中有这么多精兵良将,不要把女儿放逐到那天涯海角去,让女儿一直陪着阿娘吧。”
太后沉默地听她说了良久,终于抬起头来。
她还是那样冷静雍容,如同佛龛上供着的观音一般平静。
可这一次,永定公主看见了她泛红的眼尾。
“映禾,我的好孩子。”太后将她揽进自己的怀里,“脱火赤不是一只猫,而是一头猛兽。他如此年轻就已经将瓦剌部统一,若不是这次张尚书侥幸抢得先机,他只怕会和祁瞻庭联起手来危害你皇兄的统治。我们自然可以和他打,但这对我们也是
一场重创与浩劫。花朝节时你亲自扮作神女,向百姓们送出祝福,若起杀戮,会有多少黎民因此丧命。”
“我不是把你发配到天涯海角去,而是你身上承担着只有你能完成的使命。”太后看着永定公主美若仙子的容颜,轻轻捋了捋她的鬓发,“若你成为了他的王后,你的儿子成为了北元的新君,他的身上就会流着一半大齐的血。你将成为大齐和北元
统一道路上最大的功臣。”
映禾落泪了:“那我的幸福呢?我是为了大齐注定要牺牲的人吗?”
太后微微颔首:“是的,映禾,这场斗争中,你是被牺牲的人。我不想同你说冠冕堂皇的话,我知道你是聪慧的女孩儿。因为两国之邦交,只有聪慧如你,才能做到最好。映,你愿意帮我吗?”
她没有用自称,眼泪含在太后的眼眶也不曾落下。
在永定公主的记忆里,太后永远是这么精致,她的每一根发丝都带着无懈可击的防御。
“阿娘,你也牺牲过吗?”她喃喃问道。
太后微微恍惚了一下。
她从嫁给姐夫为继室的少女,一步步走到权力之巅。回望过去的人生,她觉得自己的牺牲早已变得不值一提,因为在她心中,已经拥有了太多更重要的东西。
“牺牲过。”太后回答道,“我得到的比我牺牲的多很多,我希望你也是。”
“我不是个好母亲。我对不起你。”太后平静说道,“你若恨我,生生世世都恨我,都没有关系。”
永定公主有些恨恨地问:“我的感受你都不在意吗?”
“我当然在意,你是我的女儿。”太后牵动着唇角露出一个微不可见的笑意,“可我先是大齐的太后,掌握着这个国家的生死,然后才是你的母亲。”
“我甚至早已经不再是我自己。”
这句话,年轻的永定公主并没有听懂。
但在很多年之后的某一天,她骤然理解了自己的母亲。
可在此刻,她哭着站起身:“我不想再和你说话了。”
说着就掩面跑了出去。
太后对着何司饰使了个眼色,何司饰立刻点了几个人:“你、你还有你,赶紧跟上。
永定公主知道身后有奴才,可她就是想一个人待着,不想再多看这些奴才一眼。
她跑过通廊、绕过荷塘,钻进了一处假山里。
这里是一整块太湖石做成的假山迷宫,寻常人在这里都会迷路。而永定公主自小在宫中长大,对这座假山轻车熟路。
她才往里面走了十几步路,就猛地撞到了一个人。
里面的人轻轻哼了一声,把她吓了一跳:“谁?”
假山的缝隙间透过两三束稀薄的日光,她看清了面前是个年轻的小公子。
“赵子息。”永定公主见过他,“你为什么在这?”
赵子息笑了声:“那殿下又为什么在这?”
永定公主正要说话,突然听到了侍卫们的声音,她猛地伸出一根手指作出噤声的手势,可依然有脚步声渐渐逼近。
有侍卫喊:“喂!谁在里头?”
赵子息看了一眼永定公主,不动声色地侧过身让她往阴影更深处躲,他自己泰然地走出去:“是我。”
侍卫们对着他行礼:“赵公子。
他们环顾四周:“赵公子可看见永定公主了?”
“看见了,”赵子息面不改色地指了指前面的杏园,“她哭着往前面跑去了。”
侍卫们不敢耽搁,立刻抱拳:“多谢赵公子。”
说罢匆匆向前跑去了。
赵子息又回到了假山里,永定公主显然也听到了他们的对话,小声说:“原来光风霁月的赵公子也会骗人啊。”
赵子息莞尔一笑:“想不到金装玉砌的永定公主也不喜欢奴才们前呼后拥啊。”
他们两人找了个平坦的石头坐下,永定公主喂了一声:“赵子息,我能不能拜托你一件事?”
“洗耳恭听。”
永定公主正色道:“你向我阿娘上书求娶我,行不行?”
赵子息被她的话说得一愣:“什么?”
“没听明白吗?”永定公主不耐烦了,“我说让你娶我。
“我生得不丑,我还有很多钱,娶我你是不会亏的。”她打量着他,“你娶了我,我也不会管你纳不纳妾,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赵子息温声问:“敢问公主殿下,为何想要让我娶你呢?”
永定公主仰起下颌:“你管呢?”
赵子息笑了,他说:“是脱火赤向娘娘求娶殿下了吧。”
永定公主睁圆了眼睛:“你是怎么知道的,方才你也不在场啊?”
赵子息说:“方才席间脱火赤的目光屡次落在殿下身上,显然是垂涎殿下的美色已久。”
他聪明又安静,和他说话一点不费劲儿,永定公主叹了口气:“你有没有什么法子帮帮我,我可以给你很多银子。”
想到赵子息是赵公绥的儿子,估计从来就没缺过钱,永定公主又有点挫败。
赵子息想了想,对着她说:“公主为何不想去北元?”
“这还能因为什么?”永定公主愤愤道,“你知道那里有多远吗,没有绮罗也没有珠宝,整日里和牛羊为伴,听说脱火赤本人茹毛饮血,是个生食人肉的怪人。’
她说得大都是源于道听途说和想象,赵子息闻言轻轻笑起来。
他笑起来很好看,弯弯的眼眸如同一泓清泉。
“北元没有殿下想得那么可怕。”赵子息道,“那里的确有数不清的马匹牛羊,却也有中原看不到的广袤草场。记得有一日,我独自骑马去敕勒川,夜里行至溪边饮马,抬起头时看见满天数不清的繁星。”
“比起咱们中原后土,北元的确缺少了绫罗绸缎与珠宝。可天上的星星像是水晶玛瑙,绿野上的羊群像是珍珠,而水草丰茂、野花丛杂的沃野就是天赐的锦缎。”赵子息说,“那里没有殿下想得那么糟糕。”
永定公主睨他:“你也是来劝我的?”
“不敢。”赵子息温和道,“我探访过很多北元部落,其实他们也已经在很多重要的地点建立了村庄与城市。那里和大齐也很像。在我看来,建设这样一个百废待兴的国家,比建设大齐更妙趣横生。”
他乌黑的眼眸静静地看着永定公主:“殿下难道不想成为一个和太后娘娘一样的人吗?”
“脱火赤此人马背上夺得江山,他也缺少一位能为他治国安邦的王后。凭借殿下的聪慧,假以时日,未必不能成为一位和太后娘娘一样出色的政治家。”
永定公主愣住了,她垂下眼:“我?你别开玩笑了。”
这些年来,她受到的教育都是如何成为一个好妻子,而非是一个掌权人。
“为什么是开玩笑呢?”赵子息道,“殿下不试试,又如何知道呢?"
永定公主看着他,突然正色道:“如果那样,我是不是可以做一切自己想做的事了?”
而那一刻,赵子息眼底浮现出一丝淡淡的悲悯:“我不知道。”
“手里真的握住权力的那一刻,当你意识到权力是个多么可怕的东西时,你反而不敢去滥用它了。”赵子息喉咙间溢出轻轻的叹息,“走向权力这条路,可比成为谁的妻子痛快多了。当你真的可以主宰无数人性命的时候,你就会意识到,情与爱,
是这世上最微不足道的东西。但同样,走向权力的路,也会异常的艰辛,或许殿下自己也会死在路上,这取决于你自己想要拥有一段怎样的人生。”
“谋天下,定乾坤。公主殿下,想不想试一试呢?”
赵子息是一个很好的说客,他真的动摇了永定公主的决心。
永定公主深深吸了一口气:“赵子息,或许对你来说,娶了我对你百利而无一害,但你依然要劝我。”
“我只是在考虑如何做对殿下最有利,而这些与对我有没有益处原本就没有关系。”赵子息的眼中流露出不符合他年龄的老成和理想抱负,“而对殿下来说,赵子息也并不是一个好丈夫的人选。”
他看着永定公主,平和道:“殿下既知道我父亲的身份,就该明白若公主出降与我,或许有朝一日将会夹在我与太后娘娘中间左右为难。而一个正常男人,是不该让自己的妻子做这样的抉择的。”
他笑着补充:“所以,子息方才说不能娶殿下,不是因为殿下有分毫的不好,而是我赵子息福薄,没有尚主的福气。”
赵子息就是这样一个温和的人。
“好吧,我会再想一想的。”
赵子息嗯了一声:“还请殿下先回去,我稍后再回,以免落人话柄。”
永定公主往前走了几步,又回头看他:“你对我真好,若我母后能像你一样就好了。”
赵子息摇了摇头:“娘娘待殿下的心意远胜于我,我仅仅在这里和殿下说了几句话,甚至一个铜板都没给殿下花,殿下切不能用耳朵听旁人的心意。”
“口蜜腹剑的人太多了,殿下要用心去体会。”
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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