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第二十三章第(1/2)页
萍萍睁大杏眼:“怎么了?”
柳湛哑然,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这样做,找了半天理由,晦涩开口:“你………………今日不是想去金山寺吗?我陪你去。”
萍萍一听,?喜扑入柳湛怀中。
柳湛僵了片刻,抬臂与萍萍身体隔着数厘,空环住她,而后在她后背轻拍了拍。
裴府。
三丈见方室内,门窗紧闭,裴小官人仰躺在卧榻上,衣衫大敞,只左侧一只胳膊套进袖里,右臂外露,缠有布?。
再一顺往上看,锁骨、肩膀,脖颈、面目皆绑满布?,将整?脸都遮住,乍一看极为骇人。
良久,他坐起抬手,一圈又一圈拆开布?,裴小官人的眉眼重新显露,一如既往的精致俊朗,面上不见伤痕。
他随手将布?丢到地上,数段翻转,另一面步上涂满纯白药膏。
他再拆右臂布条。
这右臂竟与别处迥异,有一条从至肘,深及骨头的伤口,尚未结他仍在溃烂,看起来像条蜈蚣。
裴小官人从几上拿了些新布条,咬在口中,接着屈起右腿放到榻上,直接用匕首剜去臂上腐肉脓疮。他一声不吭,细密的汗珠从额上渗下。
全部清理干净后,吐出布条,也不用杵勺,直接用擦干净匕首捣烂愈合刀疮的膏药,抹在新的布条上。接着重新缠绕手臂,单手不方便,勒紧布条时裴小官人以口代手,方得以打死结。
他站起披袍,生烈烈风,披头散发,飘带也松松系着,只将受伤右胳膊穿进袖里,就推开门。
裴小官人在走道上了许久,才遇到等候的长?。
长?俯首:“郎君。”
裴小官人点头,长?便随在裴小官人身后走,不用嗅,就能闻到浓烈的金创药味。
与郎君往日身上的药不同。
长随忍不住关切:“郎君......身子还好?”
良久,裴小官人冷道:“少说话。”
走道上便只剩下前后节奏不一的脚步声,寂得好像要走入暮年
又行许久,眼看裴小官人将要进入阁楼,长随才嗫嚅:“萍娘子在街上抓猪,郎君要不要去帮忙?”
裴小官人倏地回头:“怎么回事?"
长随也只了解个大概:“两、三个时辰前,好像是?屠家的猪被萍娘子还是谁放出来了,反正萍娘子在帮刀手们抓。”
“两三个时辰前的事,你怎么现在才讲?”
“郎君让我少说话。”
裴小官人拂袖下楼,奔出府门。
萍萍和柳湛将洗面汤车放回家中,萍萍洗了手便开始准备早膳。
她?得阿湛早上喜?吃粢?团,但昨晚吃的面,没余米?,现在蒸恐怕来不及,便倒了些米粉做蒸糕,中央薄薄一层黑芝麻,糖贵,往常她不用的,但是现在阿湛回来了,她在黑芝麻上又加一层糖,不惜用料。
出锅倒扣,盘子端到柳湛面前,米香扑鼻。萍萍先自个拿起一个:“曜、曜,烫!”她左右倒手:“官人你小心烫。"
虽然怕烫,但萍萍没将蒸糕放回盘中,强行咬了一口。柳湛视而不见,拾起带来的银箸,戳入糕中,须臾才来起来。
萍萍讶异:“你怎么用筷子吃蒸糕?”
柳湛抬头对视:“你不是说烫么?”
萍萍不好意思讪笑,点头,是她傻了,还是官人聪慧!
她也用筷子吃。
二人用完早膳,因为去的寺庙,萍萍想着万一布施,就比平时多拿了一袋银子,挂在腰间,还备了一葫芦水,才出门。
朱方巷?码头不远,金山亦在江边。他俩沿江跋涉,天气晴好,大江开阔,天高云软,阳光一酒,萍萍步子格外雀跃。
前方绿柳树下,停靠一排渔船,皆满载鲜鱼,活蹦乱跳。买鱼的润州百姓围了里三层外三层,六、七个渔人并渔牙主人忙不过来。
萍萍扭头同柳湛笑道:“我们润州有三鱼,刀鱼、鲥鱼和鱿鱼,清蒸蘸点姜醋就无比鲜嫩,官人晚上尝一尾?"
柳湛摇头。
萍萍被拒了也不生气,?续往前走,眺了江面又望江边,江上是山,江边也是山,层峦叠嶂。
“我们润州还有三山,”她扳指数,下巴点点,“金山、焦山和北固山。”萍萍伸手一指头:“江边这座就北固山,江心那座就是焦山。”
江上轻舟如梭,倒好像两岸山河来绕舟。
“焦山不与岸连,要去只能坐船。”萍萍记得五年前,第一日到润州,码头边夕阳斜照,水波粼粼,焦山仿佛镀了一层金,一叶扁舟缓缓弯至山边。
她当时也想上去瞧瞧,问了船费,囊中羞涩。
再后来,忙着挣钱攒铺子,没了时间。
萍萍脑袋一直扭着望焦山,眸中流露一丝羡慕:“等铺子开了,挣了钱,我们有空去趟焦山吧。”
柳湛知不必也不该搭理她,脑子里却不住回想萍萍方才步子轻快,笑靥明媚,脑袋一啄一啄的样子,他想再见到,于是走到萍身边,主动接话:“怎么,焦山你也有故事?”
“没有。”与柳湛相关的回?,没一件事是在焦山发生的,萍萍不好意思笑笑:“我就是单纯想去逛??”
“如是我闻。一时佛在忉利天,为母说法.....”
萍萍的话,被一阵幽远且毫无语调的诵经声打断。
沿路百姓包括他俩皆循声望去??前面两列男男女女正朝这边走来,他们皆用高高的毡帽束住头发,朱砂描眉,身上衣裳似袈裟又像道袍,赤足前行,脚步飘忽,白日里转动伞,各持法器,敲锣击筑。
诵的地藏菩萨本愿经,开口的却不是僧侣,亦非居士。
他们不仅?气古怪,奏的乐亦古怪阴森,萍萍睁大眼:“番僧吗?”
柳湛促眸,那两列男女中央抬着一?床,上躺一位锦衣华服,白发苍苍的老翁,皮皱斑生,苟延残喘,却仍?手合十,不住祷告。
?僧庙道观越近,越多求神拜佛之徒,他是不信的,柳湛微旋嘴角:“不去求医,却问鬼神。”
萍萍亦眺着,七色幡伞半边在老者头顶转动,他缩着脖颈,合十的手一直颤动。萍萍头一回反驳柳湛:“恐怕是金石无医,走投无路,才求佛拜庙,寄托最后一丝生的希望。”
两人嘴上说话,脚下不停,?番僧队伍越来越近。
柳湛噙笑:“这么说,你也怕死?"
“当然怕啊,”萍萍坦诚,“我希望我俩都能活得久一点,这样就可以在一起很多年。”
柳湛眼觑向路面,阖唇不?,忽然感觉萍萍身边有异动,蓦地抬头:“当??”
当心二字尚未说全,萍萍已经叫起来:“哎呀!”
一男子突然朝她冲来,狠狠撞上肩膀,萍萍才将叫出声,那男子已经朝前奔离,快如弦上箭。
萍萍心下一沉,摸了摸腰间,拔腿就追:“站住,我的钱袋子!”
偷儿闻声跑得更快,声音却越来越近,他回头一看,萍萍近在咫尺??老天,一个小娘子,怎么可能跑这快!
偷儿慌乱之下忘?注视前方,不慎撞入番僧队伍,顿时队伍大乱,把萍萍也围入队中。
偷儿控制不住自己身子,再往前跌,撞到手捧神龛的番僧,神龛掉落,萍萍在后瞧见,怕摔坏,本能蹲下托住神龛。
那丢了神龛的番僧又跌上同伴法杵,同伴亦倒,齐齐撞向抬床第三名番僧,床往左翻,老翁往地上栽。人命比铜像重要,萍萍果断放下神龛,去托老翁。偷儿见状,手脚并用站起身,?续往前逃。
柳湛纵身赶至,左手扶稳萍萍,右手接法杵,接着脚下一点,踩神龛再踏伞,空中翻了个跟头,落至偷儿面前。他没有亮袖里剑,手往外一推,直接用法杵打向偷儿右臂。
不仅钱袋从偷儿袖中掉落,右臂也被打折。
偷儿伏地主动捡起钱袋,?手奉上:“大官人饶命,大官人饶命!”
柳湛却无意多纠缠,他刚才余光扫见,被萍萍救下的老翁不仅不知恩图报,反令番僧擒住萍萍。
柳湛收了钱袋就要去救,却被四、五番僧拦住去路。眨眼间,又七、八持法器番僧往柳湛身后跑,将他围在圈中。
番僧操.着不熟的汉话,嗓门高亢:“就是这小子,我刚刚看见他踩了法王一脚!”
“冒犯法王,坏了续命法阵,还想走?”
那被番僧架着的老翁本就愤慨,听到“续命坏了”,愈发激动,扯起嗓子叫囔:“把他们统统都给我………………”
声音颤动,最后几字几无力气,没说完就大口喘起来,番僧不得不一次又一次将老翁抚稳。
“听员外的把他们都拿下!”
“饶命啊饶命,大官人饶命菩萨们也饶命!”偷儿哇哇乱叫。
只这嘈杂一?,柳湛就已瞥清??神龛里供奉的镀金铜像,?该就是众人口中的法王。
他们诵着地藏经,神龛却贴着清灵宝天尊符?。这什么诓人邪.教?
老头临死还上一回当,倾家荡产,哼,他下令绑了萍萍,恶有恶报。
依柳湛功力,完全可以强行带走萍萍,但他不愿闹大,不想见官,于是便在番僧来袭时,嘴角噙笑,微微扬首:“拘下我,你们不怕得罪法王吗?”
番僧们停下手中的法杵或金轮,上下打量柳湛,?而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头目番僧冲柳湛隔空挥杆:“杀才,你说什么?”
柳湛几时被人这样唤过,压下心头不快,指地上偷儿:“这窃贼的确破坏了法阵,但我不是。”他一脸严肃看向番僧和老翁:“我是在你们,老人家。”
“此话怎讲?”
“在下不才,会一点家学法术,不知诸位可曾听过脚踏七星?方才法王被窃贼冲撞,在下眼见金光晃眼,?是法王真身受扰,使用“脚踏七星''中的安神法,一脚稳固紫薇中神。”他昂首挺胸,言之凿凿,“用了这安神法,法阵便不算破,还能?
续命。”
邪.教信徒,本就是人群里最容易被骗的,柳湛头头是道,兼又龙章凤姿,老翁和一众番僧多被他唬住。
只俩头目,心知肚明柳湛在坑蒙拐骗,同道中人。
柳湛亦思忖如何唬住这俩人,一时想不出好法子......一粗沉男声忽然响起,自带回音:“那人??”
柳湛循声望去,竟从萍萍所处方向传来。
是押解她的番僧在说话?
下一?,柳湛亲眼睛见萍萍身体僵直,睁开的两眼变得只剩眼白,红唇开合,发出同样男声:“你的脚踏七星虽能稳固中神,却将本王误定进这小娘子身中。”
柳湛明白过来,没想到她能知他内心所急,主动助力。他心里乐开了花,缓缓绽放,又犹如春风吹开涟漪,强抑下?喜,咬牙抿唇,才不至于莞尔。
“法王显灵!”柳湛屈膝垂首,“法王显灵啦!"
一呼百信,众僧松开萍萍,忙不迭跪下,那老翁也命人搀扶着下跪,拜道:“法王,救我性命!”
如此情形,俩头目无论信与不信,也只能从众跪倒。
“本王先归位,之后定救你。”萍萍依旧用男声,“那人,还愣住作甚么?还不快用你手中法杵,助力本王归位。”
“小的谨遵法旨。”柳湛配合萍萍,走近举起法杵,在她肩上轻轻拍了下,不仅舍不得用一点力,还帮她担着法杵的重量。
萍萍大叫一声,闭眼栽倒在神龛旁。
她一动不动,?唇紧闭,神龛中的铜像却响起一模一样的男声:“尔等可以继续前行,接上续命阵。”
法王归位了。
“走啊,快!还等什么?”老翁焦急催促,若非身体不允,他甚至想跳起来命令。哪怕让人重拾回床上,躺了下去,口中仍不住叨叨“谨遵法旨”,“法王这次一定要救老夫”之类。
因着神龛说话,那俩头目也畏了七、八分,不敢质疑。
一众番僧重新列阵,逐渐走远。
直到望不见队伍,萍萍才鲤鱼打挺从地上坐起,柳湛屈膝扶住她,笑道:“想不到你还会装神弄鬼。”
“也是在湟水谷地,我遇见一队杂要待诏,要去襄阳。我和他们结伴走了一个月,教会我翻眼白,“萍萍说着就朝柳湛翻起白眼,重发男声:“还有男嗓腹语-
柳湛僵了下:“你还是别这样说话。”
萍萍噤声,继而垂下脑袋,柳湛见状语气放柔:“怎么了?”
“方才打了诳语,说那位老丈的病定能治好,但其实我不知道的,万一老丈真信了我怎么办?我岂不是,岂不是在害人?”
柳湛扫萍萍一眼,心道这有什么内疚,是那人自作孽不可活:“不要胡思乱想。”
他抿了下唇,手指向前方:“那座山就是金山吗?”
日头颇烈,萍萍闻声手搭阳棚,远方黄墙佛寺自山腰蔓延巅峰,一时不知山在寺里,还是寺在山中。
“是金山!”她肯定道,脚下加快。
望山跑马,又继续走了刻把钟,才到金山。
纵使初春,山上仍绿荫如盖,步步是景。上山的石阶开阔,萍萍和柳湛站在同一级上回眺,大江滔滔奔流,焦山和北固山一时变小,与金山成犄角之势。
萍萍回身继续向上攀登,柳湛也往上行,她前一步他也迈一步,不约而同先抬右腿,不仅同时同刻踏出,脚落地的时间也一致,如此往复三、四步,一直无声偷笑的萍萍终于忍不住,笑出一声。
柳湛见皓齿红唇,终忍不住问道:“你怎么总这么高兴?”
“我当然高兴啦,你回来了,然后一起开汤?店,往后的日子愈发有盼头。”
柳湛瞟她酒窝一眼,摇头笑笑,再往上石阶偏陡,柳湛右手抬起,虚扶住萍萍后背。
绿树茵茵,风起叶摇,斑驳光影,一拨下山的香客迎面擦身,萍萍和柳湛皆站定往旁边让了让,柳湛的手仍虚扶着。
待香客们走远,二人转正身子继续往上走,萍萍边抬腿边道:“他们?该是来听早课的,金山寺的早课非常出名。
柳湛想起来润州那一夜听到的诵经。
“到了。”萍萍扶腰笑望前方,柳湛随之眺去,黄墙近在咫尺,墙后便是第一重天王殿。
后山的钟声突然传来,惊起数十飞鸟,展翅越过黄墙。人皆道晨钟暮鼓,金山寺却不分早晚,整点都是先撞钟,后敲鼓,磬音如雷,直蹿柳湛灵台,兀地头痛欲裂,虚扶萍萍后背的那只手收回,揉了揉眉心。
萍萍留意到,关切:“怎么了?不舒服?”
“没事,只是脑袋有些混沌。”
萍萍灵光一闪:“你是不是要想起什么了?”
他看她紧?神色,莞尔,摇头。
脑海中的确闪过些许回?,但皆是宫中旧事,萍萍常提的那些事,那个人,就不是他。
柳湛笑忽滞住,把嘴撤下。
萍萍望向寺门,复垂首:“其实金山寺里的长老和我??里的不一样。我到润州不久就重访金山寺,发现无论首座、维那,还是侍者、监寺、都寺、知客,没有一位师父与记忆相同,全不认识。”
柳湛缄默须臾,开口反问:“你有没有想过,你的记忆都是假的,子虚乌有。”
所谓官人,并不存在。
这么一想竟心情大好,原先撇下的嘴角也重旋起,复抬右臂,掌心?上萍萍后背,从虚扶变成实扶。
寺里的无相门门槛造得极高,跨过时柳湛右手下滑,从扶背变成揽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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