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四章  没有人给他写信的上校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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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第(1/2)页
上校往堂屋的小桌上放了一沓横格纸、钢笔、墨水和一张吸墨纸,将房门敞开着,以便有什么事情可以问问妻子。她正在念玫瑰经。

    “今天是几号”

    “十月二十七。”

    他很用心地写着,执笔的手放在吸墨纸上,脊背挺直,以利呼吸,完全按照上小学时老师教他的那样。堂屋门窗紧闭,实在热得难受。一滴汗水落到信纸上,他用吸墨纸吸干了。后来他想擦掉那些洇开的字,结果搞成了一团墨迹。他没有灰心,而是做了个记号,在边沿补上“e本人有权e”几个字。最后,他把这一段从头到尾念了一遍。

    “我是哪一天登记上的”

    妻子一面继续祈祷,一面略加思索。

    “一九四九年八月十二号。”

    过了一会儿,下起了雨。上校用他在玛瑙雷公立小学学来的那种孩子气的大字,歪歪扭扭地填满了一页。然后他又写了半页,这才签上了名字。

    他把信给妻子念了一遍。每念一句,妻子都点头以示赞同。念完后,上校封好信,熄了灯。

    “最好找个人用打字机帮你誊一遍。”

    “不用”上校答道,“我已经厌倦到处求人了。”

    整整半个钟头,上校一直在侧耳细听雨打在棕榈叶屋顶上的声音。镇上大雨滂沱。宵禁号响过后,屋里什么地方又开始漏雨了。

    “早就该这么办了,”妻子说,“直接打交道总是要好一些。”

    “什么时候都不算晚,”上校说,心里记挂着漏雨的事,“等咱们这房子典押到期的时候,或许就会解决了。”

    “还有两年。”妻子说。

    上校点起灯,去看堂屋什么地方在漏雨。他把喂鸡的罐子放在下面接漏,转身回到卧室,身后响起雨水滴在空罐子里的清脆声响。

    “也许为了挣钱,他们一月份之前就能办妥,”上校说,自己竟然也相信了,“到那时阿古斯丁也满周年了,咱们也能去看场电影了。”

    妻子低声笑了。“我现在连动画片是什么样子都记不起来了。”她说。上校忍不住想隔着蚊帐看看老伴此时的模样。

    “你最后一次看电影是什么时候的事了”

    “一九三一年,”她说,“那次放的是死者之志。”

    “有打斗吗”

    “谁知道刚看到那个幽灵要抢姑娘的项链,就下起了倾盆大雨。”

    他们在雨声中睡着了。上校肚子又不舒服起来,可他没有害怕。又一个十月就快要熬过去了。他给身上盖了条毯子,有那么一会儿,他还听到了妻子艰难的呼吸声她已经沉浸在另一个遥远的梦乡里了。突然,他十分清醒地说起话来。

    妻子醒了。

    “你在和谁说话”

    “没和谁,”上校答道,“我是在想,在马孔多那次会议上,我们劝奥雷里亚诺布恩迪亚上校别投降,那是对的。事情坏就坏在投降上面。”

    雨下了整整一个星期。十一月二号那天,妻子不顾上校的反对,带了鲜花去给阿古斯丁上坟。从墓地回来,她的病又犯了。这个星期真难熬啊比十月里上校担心挨不过去的那四个星期还要难熬。医生来给老太婆看了病,从卧室里出来时嚷着说:“我要是也得上这么个哮喘病,准能活到参加全镇所有人的葬礼。”可他私下里又对上校说了些什么,并且对饮食作了些特殊规定。

    上校也病倒了。他一连几个小时蹲在厕所里受罪,直冒冷汗,觉得自己的肠子都烂了,还一截一截地掉下来。“都怨这该死的冬天,”他一再不灰心地说,“等雨停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他真心实意地相信这一点,确信自己能活到来信的那一天。

    这回轮到他来维持家计了。他经常不得不咬着牙,到附近一家小店里去赊账。“下星期就还,”他嘴上这么说,心里实在没多大把握,“有一小笔钱上星期五就该给我汇过来了。”等妻子的病稍有起色时,丈夫的模样让她吃了一惊。

    “你瘦得皮包骨头了。”她说。

    “我正打算把这把老骨头卖了呢”上校说,“有家黑管厂已经向我订好货了。”

    但其实,他现在仅仅靠着对来信的期望勉力支撑。他筋疲力尽,失眠使他的骨头都散了架,他已经没法同时照料自己和那只公鸡了。十一月的下半月,他正犯愁这畜生再有两天吃不上玉米恐怕就得完蛋,这时猛然记起七月间他曾把一小包菜豆挂在了炉子上面。他于是剥去豆荚,放了一小罐干豆子给鸡吃。

    “你过来一下。”妻子说。

    “等一等。”上校观察着鸡的反应,嘴里应了一声,“饿急了吃什么都香。”

    他看见妻子想在床上支起身来,羸弱的病体散发出一股草药的气味。她把早已想好的话一字一顿地说了出来:

    “你马上把这只鸡脱手。”

    上校早就料到会有这么一天。自从那天下午,他们的儿子被打死,而他决定留下这只公鸡,他就一直在等待这个时刻。他早就考虑过这个问题了。

    “现在卖划不来,”他说,“再过三个月就要斗鸡了,那之后咱们准能卖个好价钱。”

    “不是钱的事,”妻子说,“等那帮小伙子来了,你让他们把鸡带走,爱拿它怎么办就怎么办吧”

    “我是为了阿古斯丁,”上校说出了他事先想好的理由,“你想想,要是能回家来告诉我们他的鸡斗赢了,他该有多高兴”

    事实上妻子的确在想儿子。

    “就是这些该死的鸡把他给毁了,”她喊了起来,“一月三号那天,他要是待在家里就不会把命都搭上了。”她伸出干瘦的食指,指着大门口喊道:

    “我到现在好像还看见他夹着这只鸡出门的情景。我叫他不要去斗鸡场触霉头,可他却把牙一龇,对我说:别说了,今天下午咱们会大捞一笔的。”

    她筋疲力尽地倒在了床上。上校轻手轻脚地把老伴的头挪到枕头上。两双一模一样的眼睛对视着。“你尽量少动。”上校说,觉得老伴那哨音般的呼吸声就像是从自己的胸膛里发出来的一样。妻子陷入了短暂的昏迷,双眼紧闭。当她再次睁开眼,呼吸已经平稳多了。

    “我这是为咱们的处境着想,”她说,“拿咱们的口粮去喂鸡,那是作孽”

    上校用床单给她擦了擦额上的汗珠。

    “谁也不会因为再多等三个月就饿死的。”

    “可这三个月咱们吃什么”妻子问道。

    “我不知道,”上校答道,“我们要是会饿死,早就饿死了。”那只公鸡此时正精神地站在空罐子面前,看见上校就扬起脖子,咯地叫了一声,真像是人在说话。上校心领神会地对它笑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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