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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万古国殇 第六节 本色极身唯忧国第(1/2)页
国人请命的怒潮退去了,赵良被嬴驷拜为客卿。

    客卿,是战国时任用名士的传统序曲。客卿本身无执掌,爵位也是中等,但他的弹性很大,实际上是一种试用方式。商鞅入秦初期也做过客卿。赵良明白这一点,心中很是满意。秦国正在微妙处,这时候若让他执掌重任,他还真有些拿捏不定,做客卿正好,既无实际职责,又有展示斡旋才干的天地。

    赵良自己没有想到的是,他的宫前游说和骤然升为客卿,已经引起了各方的密切关注,尤其是世族元老们大感兴趣。甘龙本以“儒家大师”自诩,知道赵良也是儒家名士,自然引为同道。凡是儒家,都是法家的对手,这一点没有人不知道。国君在为难之时起用了儒家名士,这本身就是一个信号,世族元老们竟是大为兴奋。谁说儒家无用这不是解决了最为棘手的难题么秦国将来的事情,还得世族元老与儒家来解决

    甘龙立即派杜挚出面,约请赵良到太庙官署“赐教点惑”。

    赵良闻言,心中说不出的受用,连甘龙杜挚这样的世族望家都要请他“赐教点惑”,足以说明他已经在秦国一举成名了举目四望,秦国已经是人才凋敝,世族元老们气息奄奄,商鞅法家们流水落花,理国栋梁,舍我其谁当此之时,不能冷落了这些世族老臣,他们的支持也是很要紧的呢。商鞅不正是因为开罪于世族,才落得如此下场么这是前车之鉴啊。心念及此,赵良欣然答应。

    初更时分,赵良崭新的青铜轺车驶到了太庙石坊前的松柏林中。杜挚已经在石坊前恭候了。这太庙本不是寻常官吏能随意来的,杜挚其所以将会面选在这里,一则是甘龙指定。二则是太庙前院是他处置公务的官署,不是供奉重地,确实有小宴议事的地方。三则也借以显示这次会面的神圣。

    赵良被杜挚热情恭谨的领进石坊时,不由对庄严肃穆的太庙大殿深深一躬。

    两人刚刚坐定,老太师甘龙便被两个素衣侍女搀扶了进来,龙钟喘息之象,竟使赵良大感风烛残年的凄凉,同时也深为惊讶这个看起来一阵大风都能吹倒的老人,白发皓首,步履蹒跚,却竟能屡经大难而不死,当真令人不可思议那天当殿吐血昏迷,连太医救护都没有,臣僚们都以为老太师要寿终正寝了,可他竟依然挺了过来,仿佛永远死不了一般。

    “云阳赵良,参见老太师。”赵良毕恭毕敬,甘龙喘息着,“请,客卿入座。阁下,英年有为,可喜可贺啊。”

    “赵良晚生后辈,何敢当老太师赞誉”

    “非也,非也。”甘龙摇头笑道:“客卿大才磐磐,国之大幸啊。太庙令,你我今日,可是要请客卿赐教点惑了,啊。”

    杜挚已经趁此安排好酒菜,将大门关上,转过身来刚刚入座,闻言拱手笑道:“老太师之言甚是,我等当聆听客卿高论。老太师,你我先敬客卿一爵吧。”

    “甚是。”甘龙举爵小饮一口,“老夫,很想聆听,客卿对当今国事,之高论哪。”

    杜挚却是一饮而尽,“老太师之言甚是。杜挚亦想聆听高论。”

    赵良受到两位大老的恭维,意气风发,大饮一爵,慨然拱手,“多蒙老太师、太庙令奖掖,赵良愧不敢当。要说秦国大势,赵良亦是管中窥豹,一斑之见也。赵良以为,如何处置商鞅,乃目下国政之焦点。国君既有除掉商鞅之意,又有恐惧国人之心。良虽说退庶民请命,然却不能安国君之心。良窃以为,目下之要,在于安定君心,促使国君断然除掉商鞅,而后方能言他惟其如此,世族元老不宜在国人中参合,而应竭尽全力促使国君决意定策。不积跬步,无以成千里。远图必得有章。不知两位前辈以为然否”

    “好有见识,与老太师不谋而合”杜挚拍案激赏。

    甘龙摇头嘎嘎长笑,“老夫何有此等见识太庙令休得掠人之美,啊。另则,世族元老本来也无人参合国人请命,客卿,却是过虑了。”

    赵良一怔,恍然笑道:“啊,对,没有参合,绝然没有参合”

    三人不约而同的放声大笑笑声未落,三人的笑容却戛然僵在脸上

    一领白色斗篷,一张黑色面具,一支寒光闪烁的长剑一个阴冷的身影悄无声息的站在三人身后

    “刺”杜挚一个“刺客”尚未出口,剑光一闪,噗噗两声,两只耳朵便掉在面前

    赵良霍然跃起,腰身尚未伸展,两只耳朵也掉在地上

    甘龙惊愕得张大了嘴巴,如同梦魇般出不了声。长剑冰冷的贴上他的面颊一滑,高耸的鼻头已经落在酒爵之中心想惨叫,两只耳朵又噗噗落下

    三人顿时泥雕木塑般僵坐,任凭鲜血顺着脸颊流进口中,流进脖颈。

    来人冷笑一声,“三位皆大奸大恶,谋人有术,死有余辜也。本使今日略使惩戒,若有不满,本使割下三颗白头也就是了。”

    杜挚略有军旅生涯,稍有些硬气,粗重喘息着,“有事,便说,何得有辱斯文”

    “斯文啊哈哈哈哈”白衣黑面具大笑,“尔等空有人面,竟有脸说出斯文二字”

    甘龙嘶声道:“剑士,有话但讲,我等,绝无推诿。”

    “好。算你这老枭明白。”来人隔着面具,声音听来空洞怪异,“听好了一则,商君须得服善刑。二则,不许干预国人收尸。三则,不许掘墓扬尸。如若不然,随时有人取尔等狗命明白了”

    三人忙不迭点头,赵良疼痛惶恐,咬牙皱眉道:“商君未必就死,何须”

    话音未落,明晃晃剑身飞来,“啪”的打了赵良一个铁耳光,一道血红的印痕顿时烙在脸上“枉为名士,何其虚伪方才谁在说,要促使国君早除商鞅说呀”

    赵良吓得浑身颤抖,鸡啄米般只是叩头。

    面具人从斗篷中拿出一只黑丝袋,往案上一掷,木案竟“咔嚓”折断,黄灿灿的金饼滚落在厚厚的地毡上腾腾腾一阵闷响。三人又一次惊讶得不知所措,却听面具后怪异的声音道:“记住,这是两万金,是让你们收买别个的,不是给你们的。若敢私吞,十天后杀尔等全家”

    话音方落,面具人倏忽不见

    杜挚尖叫一声,“来人护卫死了么”半晌却无人应声

    杜挚拉开门一看,院中甲士竟全都呼呼酣睡,一时间惊怔得说不出话来。

    甘龙咬牙切齿喘息着,“我等,自己收拾吧。记住,再不能,吃这种暗亏了。”

    三人相互包扎住伤处,挣扎起身,唤醒卫士,匆匆如惊弓之鸟,各自回府去了。

    时当中夜,月黑风高,万籁俱寂。咸阳南市边上的那座庭院却有一点灯光在闪烁。

    嬴虔正在昏暗的烛光下翻阅一卷竹简,背后的书房门却悄无声息的开了一个白衣面具人站在了嬴虔身后,一支长剑冰冷的贴上了黑面罩下的脖颈

    嬴虔猛然一抖,却迅速平静下来,“剑士,要取嬴虔性命”

    “你承认我能取你性命”

    “嬴虔也是刀丛剑树过来之人,却竟然觉察不到你进门出剑,如此身手,自然能取我性命然则,嬴虔没有想到,剑士竟是个女人。”

    面具人收回长剑,“嬴虔,你被私仇恨欲已经淹没,丧失了空灵的心田,已经迟钝了。我今日不杀你,只是想告诉你,为什么不杀你。”

    嬴虔转身,只见一领白色斗篷一张黑色面具伫立在昏暗的烛光下,神秘高贵而又令人恐怖。连嬴虔这个在黑屋中自我封闭了近二十年的铁石人,也感到了一丝寒意,“女公子绝非常人。能否告诉我,你是何人”

    来人卸下那张精巧的青铜面具,漏出如云的长发与明朗得有如秋月般的脸庞。嬴虔也算公室嫡系权臣,生平见过的美女不知几多,但还是被眼前这个白衣女子深深震撼了没有那个女人有如此高贵的气度,没有那个女人有如此富有冰冷的眼睛,更没有那个女人有如此浓郁的书卷气息。尽管她手中有一支非常的名剑利器,却丝毫不能掩盖她的高雅与渗透在高雅中的冷峻。嬴虔知道,仅仅凭她能在复仇中保持节制这一点,这个女子就是大家器局。

    “敢问女公子,可是商君之友”

    “我是商鞅恋人,也是商鞅事实上的妻子。”

    嬴虔默然点头,轻轻一叹,“明白了,你为何不杀我商君知道嬴虔仇恨他,但却拥戴新法。商君对我期望甚高,托车英国尉将蚩尤剑还给了我。嬴虔岂能不知,商君寄希望于嬴虔维护新法,铲除世族。你深解商君之心,本想杀我,但最终还是成全了商君心愿一个女子,不被仇恨淹没,深明大义,不愧商君知音发妻。当日若知,何使你们分开”

    “我没有后悔。你不必为此介怀。”

    嬴虔深重的叹息,“嬴虔与世隔绝,商君在明处,嬴虔在暗处。我看得很清楚,商君唯公无私。可是,他太无私,太正直,太严厉,太公平,象一尊神,人人恐惧恕嬴虔直言,想杀他的人绝然不比拥戴他的人少。皎皎者易污,峣峣者易折。至刚至公是不能长久的,人心本来就是凶险的。”

    “你有才能,有意志,但却没有胸襟。最终流于凡品。”

    “嬴虔是个无法忘记仇恨的人请看这张脸吧。”嬴虔猛然扯下面纱,赫然露出那张狰狞变形的扁平面孔

    女子却意外的冷笑着,“你不过失去了一只鼻子,竟如此耿耿于怀秦公失去了多少商君失去了多少若依你记恨之心,商君该当如何”

    “嬴虔不是商君。嬴虔就是嬴虔。”

    女子淡淡道:“我恨权贵层的冷酷。我爱至刚至公的荡荡襟怀,我鄙视你的狭隘残忍。但我还是要说,让他光明正大的走吧,士可杀,不可辱。”

    嬴虔点头,“我还得感谢他,杀了公孙贾。”

    “恩怨情仇,随风去了。”白衣女子戴上面具,倏忽消失了。

    嬴虔思忖有顷,猛然站起,登车前往宫中,与嬴驷仔细商议了一个时辰方才回府。次日,宫中传出诏书,命老太师甘龙与上大夫景监共同召集朝臣,对商鞅论罪定刑;因老太后骤然患病朝夕难保,国君并公子虔前往终南山探视,不能主持朝会。这道诏书使世族元老们大为兴奋,认定这是大好机会,相互密议,打好腹稿,准备与“商君派”较量。

    第三天清晨,世族元老们陆续来到宫前。奇怪的是,每个人都乘坐着嘎吱咣当的牛车,都穿着简朴的布衣,仿佛一群老农夫来赶大市。宫门右将大皱眉头,赶紧命令军士找来一车麦草,铺在一大片蓝田玉地砖上,让牛车停放。这牛憨厚邋遢,不象马那么矜持自尊,想拉就拉,想尿就尿,谁也拿它没辙。秦国新法,村口道边尚且严禁弃灰倒垃圾,何况宫前广场要在寻常之日,这破烂牛车是绝然不许驶进宫前车马场的。因为秦国官员坐牛车的日子早已经过去了,想在咸阳城内找一辆牛车,还真得费点儿工夫。可是这些世族大老们非但人人一辆牛车,而且还都那么破烂不堪,都由一头有气无力的老牛拉着,货真价实的老牛破车也真难为他们一番搜寻老牛破车的工夫了。

    如此特异之举,显然是有备而来,宫门右将如何敢去拦挡

    赶得卯时,世族元老们居然齐刷刷准点来到。怪异的是,老太师甘龙非但包裹得严严实实,两只护耳,一方面纱,还有数十名重甲武士护卫在牛车四周随后的太庙令杜挚、客卿赵良,也是两只大大的护耳,一队簇拥的卫士这一奇观,非但令宫门守军大为惊讶,连世族老臣们也议论纷纷。宫门右将连忙上前,恭敬的申明,卫士不能停留在宫前广场,必须开到广场外的大街上去。杜挚却红着脸吼叫,“咸阳刺客横行卫士走了,你能保我等安然无恙”右将拱手道:“太庙令差矣。国有律法,宫有成规,守军重重,何来刺客”杜挚恼怒,“守军重重顶鸟用你看看”一把扯下护耳,赫然露出没有耳朵的圆柱头,“还有老太师还有客卿都没了耳朵鼻子商鞅的刺客横行不法,你的守军哪里去了”

    一通吼叫,世族元老们尽皆大惊失色,面面相观,人人眼中闪出困惑惊惧。右将不再多说,只好让三人的卫队停在大殿外十余丈外,方才罢了。

    正在此时,恰逢国尉车英的轺车赶到,见状高声问:“宫前广场,何来私家卫队”

    右将大步上前,将情形简略禀报一遍,车英骤然变色,“朗朗乾坤,谁敢公然蔑视大秦国法全数赶出广场否则,立杀不赦”右将本来就对此事恼火,现下有国尉命令,胆气顿生,一声大喝:“缴下兵器赶出广场”殿外三百甲士一声雷鸣般呼应,包围了三人的小卫队,不由分说便扯下了卫队兵器

    杜挚目瞪口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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