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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小重山(四)第(2/2)页
簪缨。你如今尚未立后,背后空空荡荡,你就不怕孤立无援吗?”
    太后盯着他的眼睛继续说:“你是有何等的铁齿铜牙,能将这几块骨头一起啃碎?”
    “祁瞻徇,你不要太天真。”太后猛地一拍桌案,“你要做的从来都不是青天老爷明断黑白,你要做的,是如何将这群老狐狸握在自己的手里。你要给他们权,给他们钱,让他们吃饱,才能为你做事。”
    这一席话是祁瞻从来没有设想过的角度,他一时间瞠目结舌,口中喃喃:“那我这个皇帝做得岂不是太窝囊,父皇在时从来不是这个样子......”
    “你父皇在时就是这个样子!”太后少见的疾言厉色,“他病重时恰逢强敌环,你可知哀家花了多少心思,才能将朝堂稳定到现在这个样子?你这样天真,若有一天哀家死了,你岂不是要被那群人拆穿入腹?"
    那一刻,祁詹徇开始茫然了:“母后,究竟什么才是一个好皇帝?难道一个好皇帝,不该是一心只为天下万民吗?”
    太后的话,对他来说有些残忍。
    她用不容驳斥的语气告诉他:“瞻徇,你要做的是稳定你的朝廷,稳定你的统治。你做的每一件事,都不能仅仅是为了百姓。你能为百姓构建一个少战乱、太平安宁的环境,就是最大的功绩了。”
    “一个人、十个人、成百上千的人。”太后的语气冰冷又薄情,“都没有你想的那么重要。”
    她垂下眼帘:“哀家也曾如你一样,怜悯每一个生命。但是瞻徇,作为一个皇帝,性子太过慈软,才是最大的罪孽。”
    空气为之一静。
    “你听了苏郁仪的话,对不对?”太后盯着祁瞻徇的眼睛,“她已经犯了死罪。”
    听到这一句,祁瞻徇才真的有些怕了。
    朝中的大臣们没有一个是好相处的,唯独苏郁仪,他一直拿她当自己人。
    “不是她的错,她这么做都是为了百姓......”他猛地俯身,“母后不要杀她。”
    “你觉得苏郁仪年轻,她会一心忠于你。只是这世道,人与人隔着两层皮,谁敢剖开皮肉给你看看她的心里想了什么?”太后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的儿子,一字一句,“你不该相信任何人。你要相信的只有自己的判断,自己的理智,记得了吗?”
    她坐在圈椅上,声音低下来,到底没有再苛责下去:“好了,你去奉先殿跪两个时辰再回去吧。”
    祁瞻徇缓缓问:“苏郁仪她………………”
    太后凝睇着他的眼睛:“她的命,也系在这件事上。这件事如果能有善终,她便有善终。若没有,她必死无疑。”
    祁瞻徇走出门时抬头看向那轮高悬于空中的太阳。
    “宝仁。”他定定地看了许久,看得眼睛发疼,才轻声说,“太阳的光,原来也不一定都是热的。”
    祁瞻徇在去往奉先殿的路上,转头看向宝仁。
    “苏郁仪是松江人,对吧?”
    “是。陛下不是已经派人查过好几回了,错不了。”
    祁瞻徇道:“朕想用她,自然要查清楚底细。”
    “从官府到民间,咱们的人都把她查了个底朝天了,她的确是个家世普通清白的人,背后没有势力,也没有仇家。”
    祁瞻徇点点头:“但愿能如此。”
    慈宁宫没有点灯。
    暮色苍茫,一点点笼罩这座空空荡荡的殿宇。
    最后一缕光辉,照得万物模糊。
    孟司记走进来时,太后独自坐在宽大的圈椅上,很安静,也很孤独,孤独得似乎已经死去。
    “青月。”太后叫了孟司记的名字。
    孟司记上前来,轻轻跪在太后的身边:“娘娘。”
    太后轻轻叹了一口气:“哀家很多事做得不好。”
    孟司记道:“娘娘垂爱万民,哪里有不好呢,娘娘不要自苦了。”
    太后轻轻拍了拍孟司记的手:“瞻徇今日让哀家惊讶,其实也有些让哀家惊喜。”
    “哀家怕他唯唯诺诺,不敢直抒胸臆,也怕他懦弱,只敢躲在哀家的身后。现在哀家觉得是哀家想差了,他是个有胆气的,假以时日定然能做个好皇帝。”
    听太后这么说,孟司记不由笑道:“娘娘对陛下向来严苛,这样的话若说给陛下听,陛下定然是欢喜的。”
    太后静静垂眸:“可哀家不能说。”
    “身为皇帝,当他意识到自己手中的权力是多么庞大与可怕的时候,他将变得刚愎自负,在此之前,哀家希望他能懂得谦卑二字,如若不然,才是真的害了他,也害了大齐。”
    说到这时,太后又笑了一下:“他是个好孩子,他说他要做一个垂爱百姓的皇帝。只要他有这份心,不管哀家如何教他帝王之道,他也会始终记得自己的这份心。”
    哪里有不疼爱孩子的母亲。
    映禾与瞻徇都是她的孩子。
    她如何会偏心呢。
    太后也曾无数次为自己的一双儿女感到骄傲。
    她的柜中依然收着两个孩子从小到大的书法与画作,若有朝一日长眠地下,也希望能将这些一起带进坟墓里。
    她是大齐的太后,也是一个再寻常不过的母亲。
    刘司赞从门外走进来,对着太后福了福身:“娘娘,赵首辅来了。”
    “传吧。”
    慈宁宫内的灯次第亮起,荧荧灯火,照得四野通亮。
    赵公绥身着朱红色的官服,踏着一地光辉向太后走来。
    他停下脚步,站在离她五步远的地方徐徐长揖。
    “臣赵公绥,拜见娘娘。”
    这样的画面,已经在这慈宁宫里重复了几百次。
    从他风华正茂,到如今两鬓斑斑、风霜满面。
    太后看着他,又像是透过他看到了很多年前的那个赵公绥。
    他拥她登临天下,看似俯首低眉,又多少次明争暗斗、暗潮汹涌。
    白日暗藏机锋,夜里声色犬马。
    这座巍峨的皇城,既是她的舞台,亦曾是他们的欢海。
    如此匆匆数年竟是弹指一挥间。
    太后心里明白,终有一日,她定将与赵公绥兵戈相向。
    或许是为了朝纲,或许是为了她的儿子,只是时间上或早或晚罢了。
    而对于赵公绥这样官居高位的人,就像飞在风中的没有腿的鸟,注定没有寒枝可栖。
    停下的那一刻,便是走向死亡的那一刻。
    而她,也会毫不犹豫地为了自己的孩子,与他挥刀相向。
    一滴泪跌落在太后的手背上,她匆匆拭去。
    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威严雍容。
    “爱卿平身。”
    赵公绥抬起头,望向那位金珠翠玉、锦绣堆叠的太后
    她那双清冷高华的眼睛,像是能将万物洞察。
    他就在这许多年来,亲眼目送着面前这个女人,一步步走向甜美血腥的政治高台。
    赵公绥时而后悔,时而却又升起一丝古怪莫名的欣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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